三更。
玲花巷里静悄悄的。
“姑娘,还等吗?”云霜换了一盏油灯来。
“等。”温然说道,“你不是打听到她家已经请了不少医师吗?”
“是,我买菜的时候还特意把您治病的事说了,想来那个妈妈会跟曹大娘子提的。”
温然看着跳跃的烛火,现在她们快没钱了,必须得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她必须在太子被废之前到京都,绝了赐婚给他的可能。
“等吧,除非她放弃她儿子的性命。”温然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云霜走进里屋拿了一件小毯子,看着温然被裙子遮着的双腿,云霜忍不住心酸,姑娘天生腿不好,难道不应该得到更多疼爱吗?结果还被老太太送到乡下去吃苦受罪。
要不是那场大火,她们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姑娘,夜里凉,别冻着。”云霜哽咽道。
温然叹口气,她骨子里是二十四岁的温然,而云霜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还小呢。
她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她会来的,我们这次一定可以挣到更多的诊金,到时候我们天天有肉吃。”
不仅要有肉吃,还要长命百岁,不用再被阴谋包围,落得冷宫惨死的命运。
云霜吸吸鼻子,“嗯。”
她都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会治病救人,但从庄子逃出来,治好不少婶子大伯,不然早就饿死了。
*
张家主院里各处都点着烛火,廊下的丫头婆子个个都神色紧绷,细听下,正屋里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大娘子,恕老夫无能,哎……”
“就真的没法子了吗?”
“五步蛇的毒性,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准备后事吧。”
女人眼前一晕,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边,哽咽道:“我的儿。”
说完就掩面大声哭起来。
一旁的男人一脸哀戚,“多谢王医师了,这么晚还让您跑一趟。来人,送医师出去。”
这是城里最后一个医师了。
男人走到床边看着床上一脸惨白嘴唇发黑昏迷不醒的孩童,双唇紧抿。
能做的都做了。
“文娘,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女人没说话,他有三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她可只有这一个!
见状,男人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看着家里主君走了,为首的婆子才走进去,她低声道:“大娘子,听说……隔壁玲花巷来了一个会治病的,要不要……”
“请,去请来!”不等妇人说完,女人就急迫地说道。
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要去试。
妇人为难地说道:“……她有腿疾,不方便上门看诊。”
女人看着床上一直昏迷的孩童,没有丝毫犹豫,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李妈妈,去套车。”
“上哪去!这是我的孙子,我的嫡孙,你要让他……死在外面吗?我张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身穿深靛色大袖衫的老太太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文娘,这件事是意外,现在让麒哥儿好生走吧。”
听到死这个字,曹文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她儿子都快没命了,什么家和万事兴,她可管不了。
曹文语气坚定且冷淡,“母亲,我现在就是要出去找人医治麒哥儿,你拦我就是要麒哥儿的命,哪有您这样当祖母的?”
老太太一怔,这还是那个温顺恭敬的儿媳吗?
不等老太太反应过来,曹文已经带着人往外走了,她怒道:“荒唐!荒唐!你要是让麒哥儿死在外面,我跟你没完!那是我们张家的血脉,你一个外人,没资格做主!”
曹文的身影停住。
老太太高昂着头,她是婆母,教训儿媳,是理所当然的!
春寒料峭,此刻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仿佛吹到人的骨头里。
“既然如此,这张家儿媳,不做也罢。”
!
一个媳妇,居然敢背对着自己的婆母说话!还不做张家儿媳了,这,这……
这,反了天了她!
“曹文,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院子,张家便没有你这个媳妇了!”
那一抹身影走得极快,没有半点迟疑。
老太太愣怔地张大了嘴,气得直喘气,手里的拐杖不断杵地,喊道:“叫主君来,快!这种媳妇就该休了去,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临州城做人!”
*
玲花巷是曹家的屋业,租房的人,几乎都是普普通通的小摊贩。
整条街只有月光反衬着石头映出稀稀光亮。
李妈妈看着老旧的木门,手掌刚拍下去,门就发出吱呀的声音,让她哆嗦了一下,还没等她再拍,门就猛地打开了。
李妈妈吓得后退了几步。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圆脸丫头拿着一盏灯笼,“找谁?”
娇滴滴的声音。
是人。
李妈妈刚松了一口气。
曹文等不及了,抱着孩子上前说道:“求姑娘救救我儿子。”
那小丫头拉开门,“进来吧。”
几丈远就是主屋,里面亮着灯,隔着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把人放在那儿。”是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
两根长凳,上面放着一块木板,老旧得让人皱眉。
小丫头指挥着曹文把孩子放在木板后,去了屏风后。
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在木板上滚动,曹文紧盯着屏风后面。
小丫头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女子,十分清瘦。
这么小,曹文心里一惊,不过十三岁吧,她,会治病?
随即又把目光放在轮椅上,看样子是不能走路,是……是个瘫子?
瘫子?穿的是最便宜的粗布衣裳。
她从没听过哪个瘫子会治病救人的。
而且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人孩子,恐怕都不认字吧,真能救自己的儿吗?
来时的决然和气愤变得不安和忐忑。
“五步蛇?”
声音依然清脆,十分符合她的年龄,不像她身上那件深青色的袍子,老气横秋的。
那女子说话起来平平淡淡的,纵然她嗓音柔和礼貌,却透露着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曹文对上这个姑娘的眼睛,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说道:“是,温姑娘,可能救?我儿才七岁啊。”
说完眼里又浸满了泪,她虽是正妻,奈何丈夫花心,娶了五房妾室,其中一个是丈夫的表妹,不仅丈夫喜欢,婆母也喜欢,生下了一子二女,不仅她落了下风,就连她的儿子,也没那个庶子受宠。
“我不能。”
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了脑门上,曹文脑子里嗡嗡的,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她的儿子,真的就没救了?
“不过我可以试试,正好,我也试验试验刚想出来的新法子,五成把握,大娘子可愿意?”
试验新法子,在一个七岁孩童身上?
这样可怖的事情,一个小姑娘,居然说得这么轻松,这么无罪。
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上,无波无澜,静静地等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