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并没有落在宋景翊脸上。
宋烨拦住宋云荷,拽开宋景翊呵斥道:“你怎么对你妹妹说话的?云荷大度,主动退婚成全雪儿,是苏家不愿要雪儿,你怎能怪到云荷的头上?”
“云荷,你三哥读书读傻了,他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心。”宋烨好声好气向宋云荷解释,又推了推明显不服气的宋景翊,“快给你妹妹道歉!”
“不必了。”宋云荷不屑看他们一眼,“我不稀罕你们假惺惺的道歉,以后也不要出现在这里,否则我就带着锦娘离开侯府,永远不回来。”
宋景翊巴不得她们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
但宋烨不会轻易让她走。
果然,宋烨脸色一沉,催着宋景翊道:“赶紧回去你自己的院子,禁足三日,好好给我反省!”
宋景翊难以置信。
他刚过二十岁的冠礼,已经是成年男子了,禁足这种事实在是太丢人!
不管他多不愿,宋烨铁了心要罚他让宋云荷消气,直接赶他回府。
父子俩离开别院后,元松和元竹走过来。
见宋云荷怒气未消,便安慰她道:“姑娘莫气,宋三郎荒唐,好在有侯爷拎得清,已经罚他了。”
宋云荷冷冷吐出两个字:“虚伪。”
宋家人是明摆着坏。
而她这个亲爹,表面上是调解家里矛盾的和事佬,实际上他才是两面三刀。
就像今日,宋烨根本不会重罚宋景翊,反而宝贝得很。
当年宋烨能被封为安乐侯,还是因为她娘战死,皇帝为了安抚宋家才封赏的。
此后七年,宋烨虽天天上朝,却无实职。
于是他便打起了卖女求权的算盘,将两个女儿嫁入高门,为自己唯一的儿子铺路,前世他就是机关算尽,一路将宋景翊送上宰相的高位。
很可惜这一世,他的算盘终要落空。
宋云荷不会让宋玉雪风光嫁人,自己也打算终生不嫁。
夜晚,雾草喝了安神汤睡下,宋云荷未有困意,坐在书案前写着送去雾隐山的信。
她体内的毒积攒已久,寻常的医师可能没法清掉,而且锦娘的病也得尽快治好,必须抓紧求谢师兄下山。
雾隐山不好找,信需要绕个弯子才能传进去,算算时间,应该要花上半个月才送到谢师兄手里。
只希望谢师兄看到能快些赶来。
“云荷姑娘。”
元松敲门进来,“这些折子是皇后娘娘给你的,上面都是娘娘为你挑选的夫婿。”
宋云荷手中的笔一顿,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三本折子,又低头继续写字,“辛苦姑姑,先放着吧。”
元松见她没有要看的意思,站着不走,“姑娘不看看?”
宋云荷暗暗叹气,放下笔,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折子。
一展开,“贺啸林”三个大字惊得她差点手滑。
“姑娘,贺公子年方二十一,是贺家旁系的嫡子,现任金吾卫中郎将。”元松懂皇后最属意贺啸林,热心地解释,“贺公子是娘娘的侄儿,你嫁给他,便是与娘娘亲上加亲。”
京中有四大望族,分别是王、谢、苏、贺。
贺家是四世家里最低调的一家,也是皇后的娘家。
从折子上看,贺啸林虽不是嫡系,但家中人口简单,背靠贺家,还是正四品的武将,不必担忧前程。
先不说品行,此人确实是与她的家世相配……
不对!
宋云荷猛然想起,前世她在长街上乞讨,恰好看见霍飞莺出嫁,十里红妆,震惊全城。
霍飞莺嫁的人,正是贺啸林!
宋云荷迅速收起折子,正色道:“姑姑,我与贺公子认识,但彼此都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难为你替我回绝皇后娘娘。”
元松倒是没觉得为难,“无妨,娘娘统共看中了三位公子,你不喜欢贺公子,可以看看其他两位。”
宋云荷一怔,“三个?”
皇后未免太夸张了,这是选夫婿,不是在闹市挑大白菜!
元松笑着补充道:“娘娘觉得哪位公子都与你十分相配,于是将决定权交给你,你看上哪个,娘娘便出面为你说亲去。”
宋云荷越听越头疼,叹息道:“其他两位,等我空了再仔细看看,今日我乏了。”
她将贺啸林的折子递给元松,其余两个人的折子并未翻开,只是收起来放到匣子里锁好。
元松伺候宋云荷睡下,吹灭烛火,才轻手轻脚出去。
宋云荷睡不着,辗转反侧,望向匣子的方向。
那两人应该也是和贺啸林差不多的家世,她不愿意嫁,人家也未必愿意娶。
她更不想让宋烨知晓此事,再被他算计。
这婚事能拖便拖吧,改日她再想办法推掉……
咚!
一声响动,宋云荷心一揪,猛然坐起来。
她轻手轻脚下床,慢慢靠近房中半开的窗子,顺着缝隙往外看,竟瞥见墙边的银杏树上出现一道黑影。
月色下,晚风刮起,黑影随着半绿的银杏一同飘落。
少年站在树下,鷃蓝斗篷缓缓落下,风停了。
宋云荷常年被关在黑暗中,适应力极强,渐渐看清了对方的外形,惊讶道:“是你?”
她转身去取钱袋,抛到窗外,“一千金在这儿,给你。”
少年接住钱袋,掂了掂,迈步走来。
随着人影渐近,宋云荷越来越心慌,“我已经付清赏金了,你还想干什么?”
他停在窗前。
“今日在春归楼,我不知道那人是你。”他隔窗说着,声音不似在春归楼那般森沉,而是在宫门前那般清朗。
宋云荷纳闷。
知道是她又如何?
见她不说话,少年又问:“没吓到你吧?”
宋云荷:“什么?”
少年道:“我行事向来不管不顾,我怕你看到那些,会睡不着。”
不提还行,一提,宋云荷又回忆起今日春归楼四处喷涌的血迹。
她后退半步,不去看他,“本来没被吓到,可你大晚上带着刀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我倒是真睡不着了。”
话落,少年沉默片刻,徐徐开口:“那这一千金我不要了,还给你,当是赔罪。”
宋云荷更是一头雾水。
他为什么要给她赔罪?
为什么不要金子?
难不成是想要她的命?
宋云荷不想知道,关上窗,“不用了,你赶紧走。”
窗外的影子一直没动,她突然灵光一闪,打开窗,“你是不是给钱就能办事?”
少年点头:“是。”
宋云荷:“什么事都可以?”
少年:“嗯。”
宋云荷招招手,少年微微倾身,隔着窗台听着她说:“你去找今日被金吾卫带走的苏家旁系子弟,两个人,一胖一瘦。”
“之后?”
“之后带他们去喝酒,喝足三日……”
少年听着她讲话,眼中越发疑惑。
“记得三日后带他们去曲江宴。”宋云荷说完,拿出一颗冰蓝玉石,塞到少年手中,“我暂时没有金子了,这是寒玉,千金难求,你不信可以去玉石铺验一下。”
少年将寒玉握在手中,“若是假的,我会回来找你。”
“好。”宋云荷点头。
随即又试探地问,“既然我成你的金主,你是不是应该报一下名号?”
“我没有名字。”少年垂眸,压下眼中的落寞,“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宋云荷道:“那我叫你风止吧。”
少年不解。
只见她缓缓打了个哈欠,半合着秀丽的双眼,缓缓关上窗。
迟来的声音慵懒散漫:“你一来,风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