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朱载壡看着不远处整齐跪着的一帮子锦衣卫高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鼻间轻哼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让他们起身,而是直接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踏踏——”
那靴子踩在方砖之上,发出清脆而稍显有力的声响。
为首的李庭竹此刻正趴在地上,没敢抬起头,只是拿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方砖,当然了这余光还是紧紧跟随着朱载壡的靴子。
朱载壡很快便走到了李庭竹的对面,但是他没有停留,而是微微往边上移了移,扭头看向了边上的另一道身影。
没办法,这身影属实有些高大,很难不吸引人注意。
按着朱载壡的后世经验来看,这家伙壮实程度跟那后世的篮球运动明星有得一拼。
而李庭竹本身就是个中等身材,这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更能凸显出那道身影的高大了。
哪怕他也是跪下的,但是却比李庭竹高出了一个脑袋不止。
“且抬起头来——”
朱载壡此刻终于开口了,而那声音让不远处的李庭竹一颤,刚想要起来,但是下一刻他的余光看到了朱载壡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当即扬起的头再次低下。
“你叫什么名字。”
当那个堪比后世篮球明星的锦衣卫官员站起来之后,朱载壡的身子顿时感觉矮小了一截。不过朱载壡没有在意这点问题,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双眼。
那人的双眼是湛蓝色的,不同于大明本土人的颜色。
见到这一幕,朱载壡其实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这南京锦衣卫说是达官的聚集地,此人应该就是其中一员。
“回殿下的话。”
这个人的话语有些生硬,就像舌头被捋直了一般,“下臣马腾宗,受皇恩浩荡,如今忝为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
“呃??”
朱载壡的脑海中仿佛被闪电劈过一般,既姓马,又是能当着这世袭指挥使的军职,这样的人选只有一个人了。
他想到这,重新仰着头看向了已经弯下腰的马腾宗,“你的先祖可是...都督佥事,马政。”
那马腾宗一听到朱载壡的话,瞬间眼睛一亮,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些许自豪之色,“是的,殿下,下臣的先祖,正是蒙受英宗厚爱,而御赐马姓!”
果然。
朱载壡脸上闪过了然之色。
这马政,可算是英宗当年的患难好友了。
当时,马政还不叫马政,而是叫做马哈麻,是洪武年间内附的西域回回人——亦剌思之子。
那时候马哈麻得益于其父亲的地位,也谋得了一个差事,那就是出使瓦剌的外交使者。
也正是这一差事,才让他与被俘的英宗一块度过了一段时间。
英宗重新复辟之后,便将这位患难好友提到了后军都督佥事的位置,赐名马政,并且让其得以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的军职。
甚至还一度想要给他爵位,但是因为群臣的反对而没有实现。
爵位这东西,从洪武年间开始,就一直被中枢看得很重,一开始爵位的封赏,皇帝是可以完全一言堂的,但是后来,随着皇权的旁落,文官集团的壮大,这爵位的自主权已经逐渐被移交到了内阁和兵部手中了。
但是不管这爵位的评定放在谁手中,这标准都是极高。
那就是要社稷功!!
正所谓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不得予。
那没有太多功劳的马政自然没能获得爵位!
并且那所谓的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领俸而已,并不担着实权,比不上徐天赐,也比不得李庭竹。
但是这马家的世袭不是个例,他背后所涉及的是一个整体啊。
单单后世朱载壡所能记住的,就起码还有好几个家族也都是在南京锦衣卫当中身居高位。
像是副千户哈廷兰家族,千户尤素福家族,又像是指挥佥事的也先脱罕家族,这些人就像是一个个蛀虫一般,将国家的血与肉不断的吸吮掉。
而且这隐患不止加重财政收入一个点,还有其他的。
就像为何之前京城盗贼猖獗。
要知道北方的京城,天下首善之地,天子脚下啊,这是赤果果地打皇帝的脸。
那之前吴继爵的尖哨营就是为了应对北方盗贼的。
而那些个盗贼,绝大多数就是那些个达军和达民。
真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一想到这,朱载壡的眼神瞬间变得尖利有神,而那位马政的后代,身高换成后世标注估计有着两米来高的人,也正好与朱载壡一个对视。
正好看到了朱载壡那锐利的眼神,瞬间心中一颤,先是下意识低头,而后又是惊惶地向上一瞥,但是却始终不敢接触朱载壡的目光。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之前还显得饶有兴趣的太子,此刻为何会有着些许杀气。
这些人都是些祸害啊。
朱载壡内心不断思索着如何剪除掉南京锦衣卫当中这些达官的势力。
他从没想过利用过这些达官,这些人哪怕已经内附了很多年,但是南京这座烟火风月之地已经将这些心智沾染掉了,没有任何用途。
若是拉拢他们反而会成为自己的累赘,根本得不偿失。
看来只有将他们剔除掉了,这对于南京锦衣卫的第一刀就要动在这些达官身上了呀。
朱载壡双眼一直盯着这马政的后代,而后越过此人看向了身后那些人影,不出意料,必然也有着几个人也是达官。
内心隐隐已经有些计划浮现而出了。
“好了,都起来吧。”
“谢殿下厚恩——”顿时一阵齐呼声响起,那声音中夹带着些许放松,之前太子一直让自己等人跪着,这内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还以为太子今日来是想要找自己等人麻烦的,毕竟这太子的“凶名”在整个应天府已经无人不知了。
不过现在,太子终于发话让自己起来了,这总归是个好兆头啊。
不提那些个南京锦衣卫官员们内心的想法。
朱载壡此刻从一旁的技勇太监当中接过来一把折扇。
女官们并没有过来,实在是因为这次出行较为急促,而且是骑马的,自然还是有着功夫底子的技勇太监更好使唤了。
朱载壡此刻轻轻摇着展开的折扇,沉吟了一下,“李庭竹——”
“下臣在——”
那位临淮侯一听到太子叫到自己之后,当即一个激灵,双手抱拳将腰重新弯了下去。
“嗯,这都指挥使,近来可曾当过值啊。”
“啊——”
李庭竹一听到这话,整个心思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他可不是蠢人,这指挥使自然不是指别人,而是指有实权的徐天赐。
但是太子为何会问这话,他内心又是怎么想的??
一时之间,他的内心陷入了挣扎,因为聪慧如他,已经隐隐猜出了太子这话看似平日的工作询问,但是其实已经在逼着自己站队了。
难道是——
李庭竹想到这,抬头看了眼朱载壡,此刻朱载壡的面色平静,就好似一汪清水一般,李庭竹根本看不出些什么。
这样根本不知道太子的想法啊。
但是结合太子之前所做的事。
李庭竹脑海中在疯狂翻滚,在思索着太子来到南京所做的事情。
突然间,他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太子在剪除了内宦,剪除了文官之后,这接下来的是要动到这勋贵身上了??
自己也是勋贵,但是为什么太子又要问什么。
对了,一定是拉一批打一批,例外帝王之术都是如此啊。
看来——
想到这一步,李庭竹内心已经有了定论了,当即便清了清嗓子,脸色变得更加的谦恭了。
“徐国公啊,这几个月以来,所上值的时间少之又少啊。”
“嗯——”
朱载壡点了点头,这答案他并不意外,但是他意外的是说出这话的人,这李庭竹倒是孺子可教啊。
“那他在干什么?当值的时候不去当值!家国本为一体,那爵位与皇朝休戚相关,他在干什么?”
一听到这话,李庭竹的心中顿时心中有数了,果然,这太子心中是倾向于打压这徐天赐的。
而李庭竹所想的也确实没有错,这锦衣卫当中所谓的软柿子正是徐天赐。
打压徐天赐这一点并不难。
因为这徐天赐只是徐国公当中的一个支脉,正统在他侄儿徐鹏举上,但是徐鹏举的性子不行,所以才会被其叔叔攫取了过多权力和地位。
法理上,徐天赐根本站不住脚,也是整个南京锦衣卫最容易突破的口子。
再则说了,那仇珠以及徐渭之前的情报都在指明了那徐天赐可能在聚拢一部分人,所图者是什么。
这一点,朱载壡自然很清楚,所以说先发制人有何不可。
朱载壡可再也不想高估这些勋贵的底线,也不想再重新犯那粮库被烧的残局了!
“殿下!!”
李庭竹的声音响起,“想来是在他那私园当中品诗赏画,做些文人勾当吧,呵呵——”
“哦——”
朱载壡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挑。
这私园,应该就是东园了。
按着后世的说法,可能更加熟悉,那就是徐锦衣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