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仇珠啊。”
二人行走间,朱载壡的声音响起,“你这画孤看过了,很是不错,但是这字…孤…嗯,写的是什么?”
说来惭愧,其实朱载壡没能认清那画上的字写了个啥。
若是其他的,哪怕是隶书,他连蒙带猜也能基本猜对。
但是草书,这玩意写出来,可能只有当事人能清楚了。
噗嗤一声,仇珠猛然间笑了出声,但是随即就捂住自己的嘴巴,“殿下,还请殿下…”
“诶——”
朱载壡却是毫不在意仇珠的笑,在他看来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无妨的,在孤面前轻松些就行了,说说吧,这几行字是什么。”
“殿下…”
仇珠闻言,先是诧异地看了眼面前的太子,似乎,这太子跟其他的权贵是不太一样的,在他的身上似乎没有那种权贵当中的傲气,更多的是一种平和。
这样的太子…
仇珠想到这,双颊处已经飞上两抹红霞,但是下一刻便摇了摇头,收敛了心神,弯腰恭声回道,“回殿下的话,民女所写的是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哦——”
朱载壡微微点头,这样一说的话,朱载壡再去回想,还是有点像的,“对了,那你这字师从何人啊?”
“回殿下的话,奴家自己仿着临帖的。”
仇珠说到这,便继续将话题延续了下去,“民女早年间曾寄住在项墨林项伯伯的家中。”
“项墨林?!”
朱载壡听到这名字再次惊呼了出来,无他这名字太过耀眼了,但凡学过历史学的必然是知道此人的。
“殿下,可是认识我项伯伯。”
面对仇珠的询问,朱载壡自然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你不用管孤,只管说下去就行了。”
面对这个苍白的解释,仇珠那双眼眸轻眨了下,但是她并没有再次询问下去。
而此刻的朱载壡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这项墨林不是别人啊,正是明清时期第一大收藏家,远比民国四大收藏家还要有含金量。
他的天籁阁里所藏的书法画卷多到难以想象。
单单宋元时期的名画就有数千幅之多,其中更不乏精品,就例如那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以及李太白的唯一传世名作,上阳台帖。
单单这两件便已经是绝世国宝了啊。
而且朱载壡在后世还曾看过那民国时期的一本笔记,乃是翁同文所写,书中记载故宫博物院刚刚成立之初,所藏的书画不过四千多件,而来自于项墨林的藏品就有惊人的二千一百九十件!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但是历史便是如此,现实也是如此,富得很富,穷的很穷。
项墨林,孤记住了。
南下浙江的时候,必然要顺路到他家去,看看能不能按个罪名把他收缴了。
这些都是国宝啊,主动上交还可以,那么给个几两银子,再发个锦旗也就好了。
大家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若不主动上交,那么对不起了,只能抄家了。
至于罪名,那文氏不是送上门的嘛,到时候就一并株连过去就好了。
不得不说自己现在已经越来越腹黑了。
仇珠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点醒了朱载壡,让他想起来了还有项墨林这么一个大宝库。
她的声音还是在其耳边响起,“项伯伯精于鉴赏,收藏了很多祝允明的法书字帖。”
“民女时刻就是临着祝允明的字帖去学的。”
“祝允明啊,你临的,倒算是个好法。”
朱载壡一听到祝允明,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书法,尤其是草书这一脉啊,是越往后走越难出人才。
像是过去,诸如北宋的黄山谷,唐朝的颠张狂素,东晋的二王并槽,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是到了元朝之后,无论是赵孟頫,还是杨维祯、宋克之都不能被草书巨擘
同时这明朝的书法出众者其实不算太多,像是徐渭一流已经顶尖了,但是能被称为神品的,又或是超脱品的,整个明朝,朱载壡算来算去,估计也只有祝允明。
此人倒是可以称为明朝的书圣,能在晋唐笔法的强压之下,立创新风,这一点便可称为大家。
“难怪,难怪啊。”
朱载壡稍作卖弄道,“孤啊,虽说不太懂这草书笔法,但是也抽空朝着徐渭学过些许,这写得好坏,孤还是能看出的。”
“听说那祝允明的笔法,虽不如二王一般能够力透入木,但也好似刃裂冰面。”
“如今看你这两行字啊,倒也确实浓重,不似花落粉般轻飘,反倒像是苔锦一般。”
“殿下,您谬赞了——”
仇珠自然不敢自居,该有的谦虚还是有的,尤其是对象是一朝太子,她便更不敢倨傲了。
“诶,不。”
朱载壡轻摇了下头,“这虽为闺秀之笔,但是胜在大气。”
“哦,对了,孤有个疑问,孤若是没看错的话,你那字的艳丽,还要再胜过禁中的朱批啊,这颜色啊,却也并非胭脂色,好似更有一番清贵之感,这是怎么做到的?”
“回殿下的话。”
仇珠没有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会对于这问题如此在意,当即又是捂嘴一笑,她现在也已经看出来了,这太子算是比较平和的,倒也将胆子放大了些。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所用的朱砂墨,乃是民女亲自所制的。”
“说下去。”
“是,殿下,民女先是用玉棒将那朱砂研磨至细微,就好似香灰一般。”
仇珠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比划着研磨的动作,“之后,再往这朱砂内掺入艾绒。”
“当然了,那艾绒也是要挑选最细的。”
“一边掺着,一边往里倒入十多年的老蓖麻油,三者反复糅合在一块,还要放到阴凉处阴干半年之久,方可取用。”
“啧啧,还算是繁杂的啊。”
朱载壡不禁微微咋舌,“你这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呀。”
“是的呢,殿下。”
“哈哈哈——有意思,你倒是有趣得很啊。”
这签订条约的棚子距离马车本就不远。
不多时,二人便已经来到一个大棚之下,那大棚搭建起来是为了遮阳用的,没办法,这七月之后啊,梅雨消散之后,整个大太阳太过于晒人了。
马车的车棚那就跟火炉一般的,只能在外再搭个棚子用来抬高屋顶用以降温。
等到仇珠跟着朱载壡身后进入马车之后,一股闷热感还是传入仇珠全身。
“殿下——”
仇珠的眉头轻皱,似乎对于这样的住宿环境感到些许诧异,“殿下,民女斗胆。”
“说吧,无所谓什么斗胆不斗胆的。”
“谢殿下。”
仇珠望向朱载壡,眼中带着些许探寻,“听说殿下自从抵达应天府之后,一连数月都只是住在这马车之内,从未去宫室内住过。”
“嗯,确实如此。”
朱载壡的后背已经有些出汗了,但是女眷在旁,他又不好意思脱下外袍,只能先行忍住。
“殿下,这盛夏已近,南方又不比北方,往往多湿热,民女又曾听说您之前…嗯,才恢复好身体,这样的环境实在是…”
“诶——”
朱载壡摆了摆手,“应天府的宫室,你也知道,很多地方已经年久失修了,孤若是要住进去,那么这修缮的费用又是一笔钱。”
当然了,还有一层原因,朱载壡没有说,那就是为了安全起见。
“孤…不,是大明如今这钱银啊,都应该紧着点花,自己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百姓们一个个酷暑的时候还要下田,那不是比孤还要再辛苦吗??”
“殿下!!!”
仇珠哪里想到过一朝太子居然会说出如此的话,那种发自肺腑的真挚言语根本不像作假。
而且这一连住马车数个月,这就已经能作为明证了。
“好了,好了。”
朱载壡却是看不得哭哭啼啼的,当即有些苦笑的开口打断了仇珠的话,“来,这车内闷热啊,咱们呢,坐凳子上聊聊吧,也凉快些。”
随着朱载壡的话音落下,仇珠的注意力这才从朱载壡身上移开,注意到了马车内摆着的四张吴兴笋凳。
这些凳子乃是竹子制作而成,通体金黄,但是有一很明显的凹槽,而且上面还密布着黑色的斑纹。
“这是…”
仇珠是世家出身,自然见多识广,对这凳子的材质观察一番之后,便了解一二了,“殿下,恕民女冒犯,这可是鹊桥竹。”
“不错,正是那鹊桥竹。”
朱载壡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言,便直接挑了一把椅子坐下,那仇珠那里敢与朱载壡一并坐下啊。
当即便下意识地起身,这搞得朱载壡有些苦笑不得,这礼仪是最为烦人的,但是无奈,从古至今,几乎所有人都在遵循它。
那仇珠站起身后,便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
这马车很明显有着隔间,自己所处的应该是外间,那外间除了四把凳子外,更有着一张硕大的书桌。
那桌上的奏折已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堆。
由此可见太子平日里的公务有多少繁重,不由得,仇珠的心中一痛,她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可能是怜惜,可能是其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