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号炮声接连响起,第三支方阵以及第四支方阵都陆续亮相了。
这两支方阵都是神枢营当中的步军营,虽说也穿戴整齐,气势十足,但是有着前面两支方阵珠玉在前,倒也显得这两支方阵不太亮眼了。
紧跟在那步兵方阵后面的是炮车营。
旁人自然是看不出重车营和轻车营的区别,只是看着那一尊尊大炮被四匹骡子拉着,一字排开,那数十尊大炮一直到延伸到半里开外,倒也是不凡。
车轮滚滚,碾压过路面,发出阵阵声响,那出场的气势直追之前的游骑营。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这南方,水田多,地雨湿滑,都在强调不可用车,不可用骑。
但那是没修路,或者说是不好好修路。
单纯将车骑当作运输工具,想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是肯花银子下去,修青石路作为军事干道,南方又如何??潮湿又如何?何处不可用车。
等到这炮车营过去之后,紧随其后的,又是一个方阵。
不过,这一方阵不复之前的齐整,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紊乱。
不单是步伐以及队列的紊乱,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不同,他们并没有穿上甲胄,手中就连武器也没有拿,只是挺着身子,昂首走在街上。
整个队列按着颜色大致能划分出三类人。
不熟悉内情的文官们,认不清其中两类人,但是却能认出剩余的一类。
一个个头戴苏子巾,身穿素色大褂,肩挎着一个棕色大药箱,迈开步伐,保持着队列的尽量整齐。
很明显,这些人应该是军中的医士。
而整个方阵的其他两类人,则是长夫和匠役。
方阵三百人,正好是一百长夫,一百匠役,以及一百医士!
那些个医士们,都隶属神枢营下的军辅营。
而整个军辅营的医士数量已经有了两百人,并且还在扩招阶段。
不单是数量达到了两百人,而且还进行了不同类别的区分。
主要的医士编制为毒马将,医人将,医药将三种。
按着比例来算,整个神枢营达到了六十比一。
这一比例是很惊人的,也是远超同时期其他军队军医配比的。
洪武年间,这京营差不多是一万七千人才有一个医官,一个医官会有两到三个低等级的医士。
等到了永乐年间,三大营的医士比例进一步攀升,但是在非战时,数千人才能分配到一名医士。
而且这还是京营的比例,毕竟京城有个太医院在那镇着,军医的数量自然是多的。
像是九边,那比例就更低了。
《九边图说》中记录到,隆庆三年,九边的将士们,每八万余名士兵只配有一名医官,当然这数目是存在失真的,肯定有边镇将士们自发延请的医士,同时也应该有部分身份底下的医士没有被统计进去,但是哪怕加上这些,这个比例也是很离谱的。
因此,神枢营能有这般数目的医士,是极为惊人的。
不过这一数目,也是得益于朱载壡和俞大猷的多管齐下。
朱载壡从一开始就很是注重保障军队医疗的问题。
不过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自己只能先关注好这神枢营。
朱载壡在南下的时候,先是从京城太医院那挖了一批人走,又从隶属于太子文华殿的寿药房中,以及隶属内府的圣济殿中都各自挖了一批人。
这些人合在一块,十二人。
其中太医院最多,差拨了熟谙方脉的医士六名,随带药饵,调治军士。
他们是当初神枢营军医小营的雏形。
那为朱载壡改良荔枝酒的连玉成,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军中的。
另外,军中医术高超的除了连玉成,还有常山人张荣。
此人也是太医,当年在九边的时候,暴发疫情,全赖荣治得起者无算。
朱载壡在京城聚拢了这一批医术高明的名医之后,又在南下的时候,利用南下的空余时间,让这些医士们教有天赋的军士习医术。
毕竟来自后世的朱载壡深知教育的重要性,这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嘛。
而教习出来的也能帮着正规医士减轻些负担。
之后再在沿着运河走的时候,抽调了徐州、淮清、临清、德州、济宁等处药局的医士,让有司点检医者,责拨医生前来随军医治。
这些地方上的药局有着大量的医士,不过朱载壡没有抽调太多。
因为这些地方都处于运河边上,有着大量的漕运军队以及山东的备倭军,他们都是需要医士服务的。
而这药局,其实就是惠军药局。
所谓惠军药局就是惠民药局的翻版,两者几乎一样,要实在说区别,无非就是一个服务民,一个服务军。
这惠民药局起源于宋朝,历经数百年在民间的发展,已经变成官方化了,但凡军民贫病者俱于此请药,所需的银两也都由各地地方一力承担,包括置买药饵,以及医生俸禄,都是拨给官银以维持。
等到了南京之后,朱载壡几乎是将整个南京太医院给掏空了,但还是都不能凑足百人。
太医院也同其他衙门一样,都分为南北两座,只不过这南京的太医院很显然,规模要小得多。
于是乎,朱载壡便将目光投向了各州县的医学,从南直隶各州县的医学当中又抽调了一批医士作为军医。
但是也不敢抽太多人。
只能在南直隶当中,每个县抽调一名,最多不超过两名。
因为这医学一方面要修合药饵,疗疾一应军民官吏,乃至狱囚人,另一方面还习读医书,也就是承担着教学职责,类似于朱载壡后世的医学院,这份职责不为不重,若是抽调太多,必然会影响当地的医疗发展。
好在这些医学建立时日已久,整个基础,还有医士的资源都是相对丰富的,抽调一名两名,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医学可是在洪武十七年便已经设立的,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除了中间曾短暂被建文帝一度废止掉过外,再无意外。
等到这军辅营的方阵松松垮垮地走完之后,整个太阳早已高照,照得整个路面都有些反光。
就在棚子内的文武百官都觉得整场大阅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号炮声再响!
与此同时那急促的喇叭声再次响起,甚至就连鼓声也再次响起。
那鼓声被擂得很是沉闷,透着股悲壮之感。
伴着这沉闷悲壮的鼓声,一支队伍,一支穿着残破甲胄的队伍,排着一个方形的阵列缓缓从长安右门走来。
严格意义上来,他们并不能算是方阵,他们的步伐并不一致,甚至根本不能保持一致,你不能指望缺了腿的士卒跟缺了手的士卒,两人步伐一致,这是做不到的。
而那缺胳膊断腿的样子好似也有碍大阅。
但是!
朱载壡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王翠翘的提议,而是选择让他们也上这大阅,这份大阅的荣誉也该有这些伤兵一份,伤兵们不该被遗忘掉。
这些人本该是英雄,是需要值得所有人铭记的。
但是原本六百八十三位伤兵,就是因为朝廷的不作为,导致或是伤势过重而死,或是直接自杀了事,最后只剩下了四百五十七位。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每每想到这点,朱载壡的内心就不由得一阵刺痛。
生在后世的他,很清楚所有的和平日子,都是靠一刀一枪干出来的!
所有的和平都是先辈们流血换来的,对于伤兵必须要重视,要看重。
这支伤兵方阵,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行着。
他们的脸色有些通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们一个个还是尽可能挺直着身子。
身上的甲胄虽说早已残破不堪,但却是他们功勋的见证,无法再回到军中的他们自然也只能穿上这身功勋装。
只是莫名地,平添了几分悲壮之感。
鼓声还是继续敲响着,但是声音已经放缓了。
“咚——咚——”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鼓声,沉闷到压抑,就好似体内多了一颗心脏一般。
所有人,所有棚内的人都沉默了。
看到这一幕的他们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被什么东西所触动了。
朱载壡也不例外。
他有些难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不清楚自己这样做,也不清楚自己内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想到这,朱载壡对着王翠翘吩咐了几句,王翠翘听完之后,脸上闪过些许震惊,但是随后便乖巧地应下了差事。
等到王翠翘再次回到棚子内,手中已经多了一碗水,身后的十来个女官,也都拿着个壶。
朱载壡接过了这碗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
那碗中水波荡漾间,却不能改变什么,这终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碗水。
朱载壡沉默着,中途没有发出一言,只是举着那碗水,慢慢地走出了那豪华宛如宫殿一般的棚子。
身后跟着的女官们,人手一个紫砂壶,壶中自然都是装满了冷水。
他来到了阳光底下,酷热感炙烤着他身上的甲胄,让他感觉一阵气闷,果然,在南方穿铁甲实在是太遭罪了。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素质太差了。
朱载壡摇了摇头,稳住了手中那碗水,来到了方阵前最右边的一个伤兵边上。
此时,那帮子坐在棚子里的文武百官们,见到太子居然出来了,也一个个想要出来,但是却被神枢营和警巡院的人都拦下了,就连高拱也不例外。
他们都只能透过士卒们组成的人群,看向那横街上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