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经筵,其实就是为讲论经史而设置的讲席,当然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失去了实质,象征性更强。
而杨博虽说是兵部尚书,但却是进士出身,自然有着足够的学识来当经筵主讲人。
这本并不奇怪,但是,加了侍太子几个字后,整个性质都不同了。
经筵是专门为帝皇所开设的,向来都没有给皇子开设的。
除非,已经是钦定的下一任皇帝。
而且这文华殿大学士,单单听这名字便知道了,那是太子的居所。
这几个身份一加持,杨博自然也就跟太子的联系变得紧密了,哪怕太子此刻还在南方,但是京城内,有着孙承恩和杨博这两位新晋阁老在。
太子的势力也足以跟朝廷中的其他几股势力相抗衡。
也正是想到这几点,众人的内心才大惊。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陛下是亲自下场,为太子拉同盟了。
广场上的徐阶,沉默着看了眼严嵩,此刻严嵩那张老脸皱巴巴的,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徐阶知道此刻他的内心必然是激荡不已的。
无他,因为哪怕是他,内心也是无比的吃惊。
圣上对于太子的偏爱当真是…
徐阶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那太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圣上便让邵元节亲自带着一群道士在玄机宝殿,大醮了整整七个昼夜。
甚至还亲自动身,前往昌平,拜谒七陵,行奉慰礼。
更别提圣上南巡的时候,让八岁的太子直接监国。
更后在那太子加冠的时候,挑了民间无夫的妇女,以及教坊司,浣衣局的女子,整整两千多人入宫。
而这批人入宫,就一个目的,只是为了太子服务。
之后便是太子南下,按着皇帝的标准,更是给予他近乎无限的权力。
而今——
徐阶想到这,抬眼看了看跪在御道边上的孙承恩和杨博,眼中流露出些许莫名的滋味,与此同时,其内心也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太子之前派人送墨来,自己没有拒绝。
看来,太子继承大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诸卿没有异议吧??”
嘉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玩味。
作为信奉平衡之道的帝王,他向来是希望朝廷中的大臣们派系是越多越好,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被人架空。
因此哪怕是扶持着自己的太子上去,也是带有这部分的原因。
广场上的百官,哪里还有异议,就连那些个言官也根本不敢说什么。
至此,杨博和孙承恩二人的入阁之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臣等叩谢皇恩,皇恩浩荡!!”
孙承恩和杨博二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异口同声地回道,“臣等万死难报皇恩。”
“好了,好了,起来吧。”
嘉靖随意一个挥手,而后开口道,“朕还有两件事,都是朕的太子提议的,今日朕拿到这朝会上来,诸位都议一议,看看如何。”
“臣等恭听——”广场之上,百官们齐刷刷地回道。
“嗯——”
嘉靖点了点头,“这第一件事,就是太子准备跟那些佛郎机人谈判,让战败的佛郎机人赔银子,用这笔银子来纾解之前一战的军费支出。”
这话,嘉靖说得已经很明确了,也其实已经隐晦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因此严嵩等人,一个个都是沉默不语,但是孙承恩却开口了。
这位老者,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他的一些思维是已经固化了。
只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一个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有些不妥,我等乃天朝上国,岂能为些许小利,而有损我天朝体面。”
这话一出口,便流露出了此人见识的肤浅。
嘉靖闻言也是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如此不识趣,自己都给他升官了,结果后脚就反驳自己的意见。
这人…
嘉靖想到这,不由得脸色有些阴沉起来。
而一旁的杨博也是一惊,看着孙承恩,有着几分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孙卿!”
嘉靖强压下内心的怒气,抬高了些语调,“这不是小利,赔款起码是一百万两银子,难道这笔银子在孙卿眼中,是小利??”
这话一出口,直接把孙承恩的嘴给堵住了,孙承恩也终于回过味来,想明白了刚刚那话。皇帝并不是咨询,只是抛出来说一下而已,结果自己傻乎乎地…
想到这,他的脸上瞬间潮红一片,最终悻悻然退下。
嘉靖忍住没有多说些什么,而是转变了话题,“那赔款的事,就这么定了,全权交给太子处理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太子向朕提议…攻占满剌加。”
此话一出,广场之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窃窃私语之声。
所有大臣都没有忘记眼前这位主也是个好战的主。
就在十三年前,还派军将安南国重新收回朝贡体系当中,所以说要说眼前的皇帝没有好战之心,开疆拓土之意,必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句话的答案其实也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点,严嵩想到了,徐阶自然也想到了,而严嵩的心态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愿意强出头了。
因此当嘉靖的目光放在严嵩和徐阶身上的时候,严嵩罕见地低下了头,这让嘉靖有些不满,不过好在徐阶接过了话头。
“陛下!”
徐阶出列开口了,扮演起了应和者的身份。
“想那佛郎机国不过一蕞尔之地,自我皇朝开国以来,从未遣使中国,而那满剌加乃我天朝敕封之国,臣服我中国,成祖在位之时,那国王便亲自前往,可见其诚。”
“可是!”
徐阶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激愤之情,“那佛郎机人,在正德年间,居然敢并之,且啖我以利,邀求封贡。”
“如今陛下檄告诸蕃,声罪致讨,派兵进讨,还满刺加疆土,重开朝贡,实乃天恩浩荡啊。”
徐阶的话,很明显,就是顺着皇帝内心的想法,又或者将皇帝内心不方便说的东西给说了出来。
这点让嘉靖很是满意。
不过有些话,嘉靖并没有说出口。
太子给自己的计划当中,是先斩后奏,不告诉大臣们,而是将这块土地直接占有了,不再封邦建国,而是直接收归皇室所有。
单单那太子所说的那满剌加每年数万两的税收,便让嘉靖有几分心动。
这可又是扩大内帑收入的好机会啊。
“是的,陛下。”
严嵩那颤颤巍巍的声音也响起了。
这时候他必须要开口说些什么,不然…
“这岭南诸货,有大半出于满剌加,暹罗,爪哇诸夷,而满剌加在其中诸夷中,又最为要紧,各类香品,佳木,象牙,宝石等都汇聚其中,若能收回满剌加,让官府抽分,公为贸易,那么朝廷税源可足啊。”
一听到这,嘉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自己前脚刚想着这块收归自己所有,结果后脚这老小子就把这一点捅出去了。
这让朕又要多费些口舌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严嵩捞银子的能力确实很强,能够看到这一层,确实也算是能臣了。
“嗯——严卿和徐卿都说得在理。”
嘉靖点了点头,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杨博的脸色有些异样,当即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杨卿,怎么了,心中有什么想法就跟朕明说。”
“臣,不是不认同收复满剌加这一点,满剌加乃我中国南海门户,若不收复,听其佛郎机人往来,恐南方之祸殆无极。”
“那你是在?”
“回陛下的话,臣在想如何收复,那满剌加远居南海,离我中国路途遥远,要派多少出动?”
杨博的眉头皱紧,显然对于这一问题很是揪心,“而且臣听闻那佛郎机最号凶诈,铳炮等火器也比其他诸夷要精。臣担心…”
“是的,陛下!”
就在这时,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请陛下恕罪,臣有言上奏。”
嘉靖打眼看去,正是刚上任几个月的总理巡城监察御史胡宗宪。
见到是他,嘉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但说无妨。今日你我君臣之分,就不要分得这么明显了。”
“谢陛下厚爱。”
胡宗宪当即又是一个深深地弯腰,但是语气照例很是恭敬,“陛下,那佛郎机人不可不重视,器之精利,尤在倭奴之上,臣看过这次露布,那些佛郎机人还是颇有几分可取之处,我军还是比较艰难的。”
这是老实话,但是听着这话,让嘉靖的心里却不是很舒服。
同时嘉靖也能听出来,这两位都对于收复满剌加抱有保留意见,只是没有太过明显的反对。
“佛郎机番侵夺邻国、并且屡次扰害浙闽地方,宜亟杜绝,就该乘胜追击。”
“好了。”
嘉靖一个抬手,止住了胡宗宪想要再次开口的意愿。
“就这样吧,如何收复,怎么收复,都交给朕的太子吧,太子已经有计划了,诸位,你们就同朕一块等太子的好消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百官们还能再说些什么。
就连胡宗宪和杨博也是如此,二人对视一眼之后,杨博微微摇头,便让胡宗宪明白了一切,于是乎,这一决议再次被通过。
收复满剌加被正式通过,而这压力则给到了太子这边。
“好了,诸事都已经谈论完毕了。”
嘉靖微微抬头,看向了那已经高挂于半空之中的太阳,此刻已经有着暑气从四周裹挟而来。
内心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这不老丸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吃了之后怕热。
“退下吧。”
嘉靖这一发话,之前一直充当木头人一般的黄锦,当即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扯着尖锐的嗓子喊道,“圣上旨,今日臣工退朝!!!”
“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愿陛下圣安千秋!!!”百官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那祝贺的话语也带上了几分欢快和真挚。
“啪——啪!”
清亮的鸣鞭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就是中和韶乐再次响起。
这次大朝正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