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詹仰庇是福建人。”
朱载壡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按理说不该把你重新派回福建,回避原籍是没有错的,异地就官也是常事啊,但是孤见到你的第一面,便知道,你不是常人,也不需要什么异地就官,特事特办嘛,孤呢…”
朱载壡说到这,特意将目光放在了詹仰庇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沉吟了片刻之后,朱载壡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天啊,要为你破这个例。”
“你提前结束学业吧,孤!”
朱载壡说到这,长身而起,缓步来到詹仰庇身边,“要派你去福建,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来!”
“学生…不,臣。”
詹仰庇一个长身作揖,其脸上流露出士为知已者死的决然,“必不辜负殿下重托。”
“哈哈哈,好,好一个臣啊,有担当,有胆识!”
詹仰庇的回答显然很令朱载壡满意,“你也不需要登进士第了,这样吧,孤也不初授你承事郎了,直接升授你文林郎。”
这文林郎,并不是职官,而是散官,用来定级别的。
所谓何职何衔中的这个衔,其实就是指散官所定下的级别。
文林郎的职级是正七品,等同于地方上的知县。
但是散官远比职官难授得多,所以看起来文林郎和知县的品级相同,但是两者的地位却是文林郎更高。
因此当朱载壡这话一出口的时候,殿内的那些个监生都不由得生出些许羡慕和嫉妒之意。
这在他们看来,那詹家小子已经是一步登在了天梯上了。
甚至就连李祭酒也是眼睛一缩,眼中也难掩几丝震惊之色。
这进士出身都怕没有此等待遇啊。
“孤想想——”
朱载壡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他如此高调抬举这詹仰庇,一则是因为他确实有才,二则就是要把他当成一个孤臣。
一个毛头小子突升高位,想必官场上那些个中年或老年人,一个个都是心生嫉妒。
自然也就成了孤臣。
“你呢,先去福建找劝农大使唐顺之,在他身边干些日子。这唐顺之啊,最近因为推广甘薯的事,现在跟福建各级官场上打的交道多,你正好熟悉下福建官场上的事务。”
“诺——”詹仰庇自是弯腰领命。
“恩——”
朱载壡淡淡点头,处理完了詹仰庇之后,那么接下来就是另外一员监生了。
朱载壡将目光投向游朴身上,只见其脸色平静,并没有露出紧张或是羡慕的神色,就好似这殿内发生的一切跟自己无关。
单单这份养气工夫,便值得朱载壡去学习。
朱载壡自我认为自己的心性还是不够稳重,虽说已经有所改善了,但是朱载壡总觉得自己还是容易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这是不好的。
“游朴??”朱载壡回到了椅子上,坐定之后这才轻喊了一句。
“学生游朴,拜见皇太子!”
那游朴听到朱载壡问话之后,当即一个拱手,将双手高举到额间,而后深深弯腰,“学生嘉靖五年生人,也是福建人,不过是柘洋县人。”
“殿下。”
一旁的李本又开口了,对着朱载壡介绍道,只是这语气中带着几丝怜悯,“游生天资聪颖,刻苦向学,奈何家境困难,母亲早亡,原本他的父亲在乡塾教书,还能自给自足,但是后来父亲过世了,家境就…更困难了。”
朱载壡听到这,下意识看了眼游朴,但是发现游朴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但是此人仍勤学不倦,十四岁便考取州庠生,而后又补廪生,入了南京国子监,一直到现在。”
李本的话语中,隐含着对于游朴的称赞,单从这点来看,李本此人其实本心并不坏。
而所谓的廪生,其实就是通过岁贡生员这一途径进入国子监的监生,也被称为民生。
与那些靠关系,靠钱银入监就学的人不同,这民生是可以得到国子监的伙食供应的。
每人每天香油三分,盐三钱,酱二钱,花椒五分,蛋一个。
每三天每人一斤肉,每月再发一小桶醋,以及六斗米。
“游朴啊。”
朱载壡再次从椅子上起身,看向了游朴。
“学生在。”
“你…长在乡村是好事,只有历经艰苦,才能深谙民间疾苦,才能为民解难。”
此刻,朱载壡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追忆的神色,他想起后世那个遍地贪官的时代,不由得摇了摇头,“孤…望你牢牢记住你的初心,记住你儿时的遭遇,让你治下的百姓不再受难,让同你一般的孩子都能不受饥寒之苦。”
“这份心思,你能明白了吗??”
游朴的脸色虽说没有变化,但是其语气中却已经有了波动,他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开口,“殿下的…”
“不。”
朱载壡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不单是孤的心声,孤更希望是你的!”
见到游朴对于自己刚刚这句话有些迷茫,于是便再次补充道,“孤希望你之后能秉公执法,维护好整个浙江的安稳,让浙江的百姓少些疾苦。”
“殿下——”
这一刻,游朴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好似有追忆,有向往,更有着决然。
他的身子缓缓低了下去,整个膝盖弯了下去,跪在了地上,“殿下教诲,学生一生受教,学生…永不敢忘。”
“起来吧。”
朱载壡亲自弯腰将其搀扶起来,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说道,“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话。”
“殿下放心。”
游朴的语气坚定,“学生谨记!”
“嗯。”
朱载壡淡淡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些什么,而是转了个话题,“这弓手,你知道吗?”
弓手,从宋朝开始,其实就是历朝的一种武装力量的补充。
它虽说是最基层的治安力量,但是也是能够变成军种的,就比如北宋的西北地区。
“弓手?”
游朴先是自言自语了一遍,而后又是一个弯腰,“回殿下,学生知道。”
“那便说说吧。”
“诺!”
得了朱载壡的应许,游朴也在这大殿之上,侃侃而谈了起来,“这弓手制度始于宋代,北宋时,各县县尉差发弓手,既为对内,也为对外。”
“其各县弓手人数各有不同,大致在十人到五十人不等,我朝沿袭前朝制度,也在地方设弓手,维持治安。”
“嗯——”朱载壡点头,表示认同,并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我朝的弓手,分两种情况,在内地,往往以县令委任的县尉来进行管辖弓手。”
“而在沿海地区,为了防倭寇,自我朝太祖以来,便置巡检司和分隶缘海诸卫所。”
这巡检司,朱载壡他很清楚,因为他后世的老家便还有这个地名。
沿海的巡检司与卫所一起,一并组成了有明一朝在陆上的海防体系。
这巡检司在编制上受到该处卫所的节制,主要的只能就是扼要道,察奸伪。
当然若是战时,还需要负责消息的传递,以及督催各地官军会师进军。
“好了,已经够了。”
朱载壡出言打断了游朴的话,“你身处南京,应该也知道这留都警巡院吧。”
“回殿下,学生知道。”
游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对于这个新组建的衙门,他很清楚。
而清楚的原因也在于这个留都警巡院风头正劲。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几个营都被裁撤,撤掉的那些个士卒,大半都被编入到了这警巡院。
“殿下…”
游朴的话没有停止,而是看向了朱载壡,此刻的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殿下,这留都警巡院的职能,像是仿着京城的巡捕营,也与各地的弓手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能够维稳地方的力量。”
“噢?!”
游朴这话一出,朱载壡便知道他内心已经明白了,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不错,你的眼光很敏锐啊。”
“殿下谬赞了!”
“诶——”
朱载壡一个挥手,“谬不谬赞,这点孤心中清楚。你当得这份称赞。”
“孤呢,打算再按着留都警巡院的模式,在浙江也设个浙江警巡院,统一收纳掉分散到浙江各县州的所有弓手。”
“不,也不能叫收纳,叫淘换,强者上,弱者汰。”
朱载壡这话,已经显露出了自己对于基层地方的改革方案了。
他打算收编地方上的治安力量为中枢所用。
至于地方上的其他治安力量,要分情况来。
像是民壮,保甲,这一类其实并不常设,平时根本没有,往往只是在战事的时候,紧急设置的,所以关系不大,朱载壡也不打算去收编。
不过剩下的捕班快手,火甲这两个是常设的,理论上来讲,也应该一并归入到警巡院当中。
但是…受制于当下明朝中枢对于地方上羸弱的控制力,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一步步来嘛。
先掌握了弓兵,把弓兵变成警巡院的力量,将触角渗透到各地基层,先提高了中枢对于地方的掌控力。
再把火甲,捕班快手都统合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