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希望你…”
嘉靖话说到一半，便又顿住了，而后折回宝座，看向黄锦，“今年的贡金怎么样了，朕听你说起，这段时间春夏的贡金也该由户部上解了吧。”
所谓贡金，其实就是年例金，乃是内府黄金的最主要来源，山东和云南两地成为嘉靖一朝的主要贡金地。
当然云南一地的贡金，也是始于嘉靖四年的。
“万岁爷，春夏的贡金已经缴齐，不过大多是不成锭的，需要发往银作局再熔铸一番，成锭后才会运往内东裕库。”
所谓内东裕库，其实是紫禁城内的两座里库之一，另外一座则是外东裕库，这两座里库都靠近内廷，算得上皇帝最秘密的库房了。
至于那内承运库，倒是靠着紫禁城的外廷，靠近东华门和文华殿边上，虽说也算是皇帝的内库，但是重要性倒是低了一个层次。
至于熔铸成锭一事，则是为了方便储藏和统计，往往会把黄金统一成锭，每十两为一锭，并且还需注明金子的成色和重量。
“多少？”嘉靖的声音再次冒出。
“回万岁爷的话，”
黄锦弯着腰恭声回道，“云南一地的年例金，今年春夏上解递京了足色赤金一千两，价银六千三百六十三两。”
“今年秋冬还会再上解递京八成色金一千两，价银五千五百六十七两，这笔款项，老奴会差人发内帑银动支收买的。”
“山东一地的年例金，今年春夏已经上解递京了足色赤金三千四百两，价银…”
“行了——”
嘉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了后来，直接打断了黄锦的话，“怎么跟去年的一点都没有变化，少，太少了。朕就不相信这两年下来，民间就没有开出新矿来，怎么回事，居然还是这么一点！！”
“万岁爷…”
黄锦喉间轻唤了一声，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虽说他的内心想说这一年下来上万两的金子，已经不少了。
但是这话，他是不可能开口说出来的。
“怎么？黄伴你是想说什么？？”
嘉靖的余光一瞥，看出了黄锦欲言又止的神态，当即开口询问了一句。
黄锦哪里敢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只能借着嘉靖问话，顺势跪了下去，低着头，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开解的法子，“万岁爷，老奴是想着云南产金，那民间必然还有很多金子，被富豪大户们藏着拈着。”
“而那高忠高公公不就在云南边上吗？万岁爷，您可以传道旨意给他，让他就近买些金子。”
嘉靖的双眼瞬间一亮，对啊，这倒是个法子。
“来来，黄伴啊，你先起来，你是朕身边的老人，怎么动不动就跪下啊，不好。”
说罢，嘉靖一个轻抬手，“起来吧，传旨给高忠，他不是往四川去了吗，让他向蜀王借完银之后，顺道折向南方，多采买些黄金来。”
“老奴明白——”
黄锦双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恭声回道。
“不过…这法子只能是一时的。”
嘉靖的话头还是接着这个展开，“之前，严嵩跟朕提过个法子…”
嘉靖想到这，眉头皱起，像是在回想起那法子的内容。
“万岁爷，是不是矿税监啊。”
黄锦掌着司礼监的部分职责，自然对于朝政有些了解，“老奴在内奏事处看过严老先生的折本，说是想要在南方多矿的地方，设置矿监，以纾银根。”
“银根这点再缓缓不急。”
嘉靖直接一个摆手，“金子才是最要紧的，这样吧，按着严嵩的法子，在云南山东两地，设置金矿监，直接抽税，也不用折色了，就交金子好了。”
“万岁爷…，那这人选问题…万岁爷心里有了打算吗？”
嘉靖听到这话，眉头一挑，看了眼一脸恭敬的黄锦，伸出手在黄锦面前点了点，“黄伴啊，黄伴，这会，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啊。”
“嘿嘿，万岁爷，这不是老奴想着多分担分担。”黄锦一脸谄笑道。
“恩——”
嘉靖从鼻子中轻哼了一声，“这人选啊——”
嘉靖看了眼黄锦一眼，再次捡起被放在宝座上的玉雕像，用着指肚细细摩挲了起来。
他在思考，思考这差事该派谁去。
这差事让一般的文官去做肯定不行，徐阶那帮子人自诩清流，怕是集体持反对意见。
严嵩一派的人，也不能再做大了，再做大，他不放心，再说了严嵩等人还掌着马政改革一事，这是自己的另一个钱袋子，不容有失。
让勋臣去做也不行，都是些吃肉还喝汤的主，派他们去，自己的钱袋子怕是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让锦衣卫去吗？不行，在自己把陆炳支走之后，骆椿还要稳定锦衣卫内部，完成新旧权力的交接，内部不稳，谈不上去外派敛财。
最终，还是…嘉靖想到这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黄锦，“再发道特旨，别经过通政司，直接下发出去，让高忠从南京二十四衙门里选些内宦，去担着金矿税监。”
“老奴明白——”
黄锦再次一个弯腰应下，他的心中一喜，陛下这般举动之下，内宦的势力将会再次壮大几分。
他抬了抬眼，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有着数道脚步声响起，抬眼看了眼嘉靖，发现自家陛下也好像听到了。
于是乎，黄锦直接话锋一转，“万岁爷，想必是陆都督和陶伯爷到了。”
对于陶仲文，黄锦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仙师，真人什么的，而是直接称呼他为伯爷，这样的称呼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是这其中的意味却是令人捉摸。
“恩——”
嘉靖脸色平淡，点了点头，示意黄锦将他们叫过来。
黄锦会意，走出清晏轩，来到环池的小路边，一个挥手，两个腰挎雁翎刀的技勇太监，当即一个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陶仲文和陆炳对着黄锦一个点头，表示善意，而后便一前一后，跟在黄锦身后，来到轩子边。
这目光刚一与嘉靖相接触，陶仲文和陆炳便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双双跪在地上，磕着头，口称至尊圣安和陛下圣安。
至尊是陶仲文说的，而陛下一词则是从陆炳口中冒出。
“恩——”
嘉靖的目光在跪着的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当然坐在宝座上的他只能看看二人的后脑勺，片刻之后，才在空中虚抬手臂，“都起来吧。”
“给他们都搬个墩子来，坐着聊。”
嘉靖的后半句自然是对着黄锦说的。
“诺——”数道声音响起。
等到二人将半边屁股都搭在墩子上之后，嘉靖这才主动开口道，“陆师此来，可是这一批的不老丸练好了？”
若是细细听来，嘉靖的言语中竟带着些许急迫之感。
“回至尊的话。”
陶仲文自然也听到这话中的急迫，他的心中一喜，但是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而是拂尘一甩，打了个揖，“老道，承蒙至尊天威，已然炼好了新一批的不老丹。”
“好！！”嘉靖一声叫好，“来，取来朕尝尝。”
陶仲文一声轻笑，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盒子。
道袍的两个袖子都是宽大无比的，自然能装下不少东西。
陶仲文双手递出盒子，黄锦直接上前半步，伸手接过了这盒子，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眼中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
他身处宫中，自然见惯了好东西，但是每每看到陶仲文的盒子，还是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是个黑漆嵌百宝花蝶纹盖盒，四壁光素，盖面上用各色艳丽的宝石镶嵌出一幅朝拜仙人的图景。
单单这盒子，便是价值不菲的存在啊。
要知道这百宝嵌的工艺，全天下都没几个人会的，但是这陶仲文倒好，不重样的！
黄锦想到这，眼神瞥了眼一脸带笑的陶仲文，这人当真是肯下工夫啊。
每一次的盒子都不同，这是变着法给陛下送礼啊。
思索间，黄锦的动作也不慢，早已一个转身，将盒子双手递出，交到了嘉靖的面前。
嘉靖一个勾手，便将盒子捧在怀中，眼中明显流露出丝丝激动之情。
他先是一把撕开盒子上的黄纸封条。
那张黄纸上，钤有两个朱文大字——“司印”
这是很明显的押缝印，也就是骑缝印。
所谓的司印，其实应该是典礼纪察司印。
剩下的四个字“典礼纪察”则是会被钤于清册上，一式分成两瓣，以供查验
而所谓的纪察司，本是保管皇室内府当中的书画古玩，但是因为嘉靖帝迷信玄法长生，所以这些丹药也需要经由纪察司之手，进行初步的检查和加盖，哪怕炼制丹药之人是皇帝最信任的道士。
“吧嗒”一声轻响。
盒子被嘉靖打开了，一抹金光浮现而出。
一排排葡萄大小的药丸，裹着金箔，静静躺在盒子当中的云锦内衬之中。
这上下两层，合起来不下六十颗，看起来很多，但是对于嘉靖来说，也不过十来天的量。
嘉靖单手轻捻，搓掉了外包的金箔，露出里面红彤彤的药丸，也不带犹豫，直接一口咽下。
不多时，嘉靖只觉得一股热气流遍全身，让人舒畅不少，原本沉甸甸的身子，只感觉轻飘飘的。
就是有些热乎。
“好，好呀，不愧是不老丹啊。”
嘉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有些慵懒了起来，“黄伴啊，赏真人。”
“万岁爷，您放心，老奴记住呢。”
黄锦当即恭声示意自己清楚。
笑话，这能不清楚吗，每一次进丹药，这陛下都会赏赐。
前一次，赏了那陶仲文白玉仙人一件，寿山石小笔山一件，雕象牙盒一件，
再前一次，又赏了红地洋花酒盅一件，紫檀嵌玉灵芝如意一柄，玛瑙梅花碗一件。
基本每一次都会赏，几乎都成了定制了，黄锦又如何不知道。
“赏…”
嘉靖的话还在继续，“绿晶蕉叶花插一件，碧玉萱花盖瓶花插一件，雕竹笔筒一件。”
“诺——”
“谢至尊厚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