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开哪个马市啊。”
毫无疑问,嘉靖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已经动心了,“朕没猜错的话,是辽东吧。”
严嵩当即又是低头谦卑地回道,“陛下圣明,臣心中这点小伎俩实在是瞒不过圣上您呀。”
其实这也不难猜,也只能是辽东。
北方大同等地的马市,早已因为土木堡之变荒废已久,作为一个极有自尊心的皇帝,嘉靖是不可能重开北方大同马市的,除非被逼迫。
而滇蜀的马市,又被以蜀王和沐府的为代表的勋贵把持着。
这些人往往抢先在朝廷之前就买走了优良的马匹,等到朝廷来的是,汤还是有的,但是这汤却是咸得很。
就像四川布政使下属的茶马司,换一匹马居然要上千斤茶叶,这不是开玩笑吗??
洪武年间均价不过四十斤茶叶一匹。
所以滇蜀的马市也已经被嘉靖放弃掉了,唯独剩下的就是辽东的马市。
“陛下!”
严嵩再次伏地说道,“辽东都司有永乐年间的开原,广宁马市,以及天顺年间的抚顺关市,臣再奏请再开宽甸,叆阳,清河三市。”
“以粮,布,绸三种货物交换女真马匹,上等马换绢八匹,或换布十二匹,或换粮食十五石。”
嘉靖听到这,眉头轻挑,“听你的意思,你是只打算换上等马了?”
“是——陛下,陛下之前所提的京营改制问题,臣一直觉得很在理,尤其是京营之中,操练战马短缺,臣伏念可增开辽东马市,可补京营短缺之数。”
“而京营乃拱卫京师,拱卫天子之军,自然只需要上等马。”
嘉靖面上不置可否,只是追问道,“那这贸马的物资怎么办?”
“陛下无忧,自然是太仆寺出,太仆寺的牧地草场租金,以及桩棚银,臣回去之后都会去整顿,同时若是不够,就再让兵部调拨部分。”
严嵩自然明白嘉靖的意思,他问出这问题,就说明不想要出内帑,“至于马户每年所上交的草料银,则理应运京,充入内承运库!”
严嵩这番话出口之后,嘉靖的心情变好了些,嘴角也泛起些笑意,严嵩刚刚话他听懂了,那就是他一方面将支持自己进行京营的改制,同时另一方面,这买马的银子将由外廷出,同时内廷又能再多出一笔银子的进项。
这让严嵩现目前的价值又上了一个台阶。
因为京营改制必然要得罪一批人,现如今严嵩肯背锅,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更不要说又能给自己带来银子。
想到这,嘉靖开口了,语气虽说平淡,但是话语中已经有缓和的迹象了,“惟中啊,你也算是朝中的老臣了。”
“臣惶恐——”
严嵩听到这话,嘴角当即扬起笑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暂时保住了位子,但是很快他的心中一苦,因为他接下来要有得忙了,不单单要背锅,更要推进马市和苑马司这两件事项。
就在严嵩趴在地上胡思乱想之际,嘉靖的话继续响了起来。
“你是老臣,跟朝中大臣的关系也应该要处得好一些呀。”
嘉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手中的一份折子,“这不,刚刚有人就在参你儿子——说你儿子参与到了南京仓的烧毁一事。”
嘉靖的话此刻又重新恢复了冷意。
皇帝的一句话,让严嵩再次陷入冰窖之中,他的心情犹如巨浪拍打下的孤舟一般,上下起伏着。
严嵩并不愚笨,虽说老了,但是脑子照样灵光,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徐阶那道身影。
他的身子微微颤动,已经想明白了徐阶上折子的目的,就是想要落井下石,取而代之啊。
严嵩的脸色抽动,呵呵——好崽子啊,好崽子啊。
不过好在他的养气工夫一流,只是片刻之后,便重新调整了状态,以一种带着哭腔的语调开口道,“圣上啊——冤枉啊,臣…臣的儿子…”
“好了!”
嘉靖直接不耐地打断了严嵩的辩解,他只是想要挑起内阁的两个阁臣的矛盾,他可没有空听一个老人哭泣。
“朕知道,但是南京仓的案子必须要给个交代。”
严嵩的眉头再次皱紧,这是要重新找人定罪啊,严嵩知道本来这个人选必然是自己,但他如今被摘了出来,那这空下的人选必然要有人顶替上,用来承受皇帝和臣民的怒火。
“陛下,吏部尚书闻渊。”
严嵩说到这,抬头看向了嘉靖,“陛下,他是浙江宁波府人。”
严嵩的这话很明显,他想把这南京仓被毁一事跟开海一事挂钩在一起。
闻渊此人是海商集团的既得利益者,面对太子,以及朱纨等人是有着直接利益冲突的。
而且身为京中二品大员,也能勉强成为这幕后黑手。
至于要不要经过三法司会审才能定罪,在嘉靖和严嵩的眼中,那就是玩笑话了。
嘉靖瞟了跪在地上的严嵩一眼,目光幽幽,但是却什么也没说。
侍奉皇帝数十年的严嵩,自然能看得出自己这位主子还是不满意的,也就是说仅仅一个尚书,还不能成为这场大案的元凶。
严嵩再次开口了,“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龚辉!!”
嘉靖原本上扬的嘴角此刻,已经慢慢下滑了,整个人的冷意开始重新浮现。
严嵩的身子再次一抖,不好,这两个二品大员,充当替罪羊,居然都不能平息嘉靖的怒火。
严嵩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颤声回答,“臣…臣愚笨!这事还有总督粮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延,这南京仓被烧一事,臣以为必然有这三人主导。”
“砰——”
嘉靖猛然间一拍桌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两广总督就没有担责吗,就跟此事无关吗??”
严嵩的身子骨一软,整个人都瘫了下去,皇帝这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又或者说还是再敲打自己。
“行了,你回去吧,好好当值。”
这话是说给严嵩听的,严嵩自然也知道皇帝这是给自己下逐客令了,当即再次重新爬起来,跪伏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磕头退下。
严嵩退下之后,整个西暖阁只剩下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嘉靖站起身来,脸上的愤怒之色已然不见了,而是一脸的平静,“这四人都是南京仓的元凶首恶!理当严惩,但是念在他们几人都是朝中老臣,黄伴——”
一旁一直充当木偶人的黄锦当即也跪在地上,“老奴在——”
“那欧阳必进屡犯不改,革去他总督之职,降为广东巡抚,原广东巡抚调任回京,再罚他议罪银八万两,限期半年交付。”
嘉靖说到议罪银的时候,略带深意地看了眼严嵩离去的方向,“至于其他三人,都在京城,你告知下东厂的麦福,让他召集京中百官,准备在奉天门执行廷仗,每人就二十棍吧,记住了,用心打。”
用心打,用心打——
这词来来回回响彻在黄锦耳中,作为内宦的他,自然是知道这廷仗中的奥秘。
用心打,那就是死仗了!
而只打二十仗,则是为了保全皇帝仁慈的脸面,毕竟就二十棍板子,撑不住是他们体质弱而已。
黄锦心中暗自感叹,但是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卑声道,“老奴明白——”
“嗯——”
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朕要写几份旨意,你到时候一并在奉天门外宣读。”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