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老奴都记着,就等着告诉万岁爷您呢。”
黄锦先是缓缓起身,而后凑上前,“那直浙总督朱纨的折子,是来诉苦的。”
“诉苦?”
嘉靖眉头微松,幸好不是什么败仗,“说说吧。”
“是,万岁爷啊,他说太子之前给他写信,让他去拆了两广总督欧阳必进的公署,他在府里一直思来想去,感到很难办,因为二者官位算是平级,当然地位上直浙总督,是要比两广要高出那么半截,但是也不好办啊。”
“所以就一直躲在浙江没敢见太子,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写了折子,向万岁爷您来请示呢!”
“诉苦??没敢见太子?”
嘉靖先是重复了其中的几个词,而后突然放声长笑起来,“有意思啊,有意思,这头犟驴也有怕的人?”
“不过——”
嘉靖笑到一半,又突然戛然而止,语气中带着些许冷意“这欧阳必进,一个总督之人,也是不知好歹啊,若不是两广地区,常有刁民叛逆,朕少不得治他个抗旨的罪。”
“万岁爷,老奴听宫外的人说…”
“说什么??”
嘉靖瞟了黄锦一眼,“有什么话,黄伴你就说出来,在朕面前不用拘束。”
“是,万岁爷,听说这欧阳必进是严大人的表侄儿。”
此话一出,顿时气氛变得凝滞。
嘉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黄锦,也不说话,只是盯着。
黄锦当时弯腰,冷汗从其后背处不断涌现。
许久,嘉靖的眼神收回,拿起小金锤,在玉磬上轻敲了下,顿时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在整个风荷亭的二层仙楼内。
“去,让骆椿来见朕!”
“是,是,万岁爷!”
黄锦顿时如蒙大赦,刚想要退下传令,但是不成想嘉靖的一句话,又让他停下了脚步。
“要快!”
“是,是,陛下!”
黄锦走后,嘉靖先是盘坐在原地,发愣了一会,而后缓缓站起身,走向了二层仙楼的阳台处。
此刻,一阵清风袭来,悬挂在檐角的风铃,顿时叮铃作响,那是如此的清脆悦耳,听在嘉靖心中,就好似一种辗转低回的缠绵一般。
风荷亭位于西海子的边上,站在阳台处,便能看见整个西海子的广阔水景。
此刻,五月的京城,也已迎来了阵阵暖意,那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水面之上,那光与影,相互闪烁,交织出一个极为美好的乐园。
嘉靖就倚靠在木制的栏杆处,微眯着眼,这是乐园,没有错,这是属于他嘉靖的乐园!
也不知过了多久,眯着眼的嘉靖,被一阵声音惊醒了。
一开始嘉靖有些恍惚,还听不清那声音的内容,直到后来,那声音一遍遍低声徘徊在他的脑海中。
“陛下,骆椿请见!”
噢,那是黄锦的声音。
嘉靖没有立刻回答,他是至尊,别人只能等着他。
他再次看了眼那西海子的水景,缓缓伸出手,些许阳光打在他的手掌心。
他再回头一看,那阳光此刻透过二层的隔扇,在地面上交织出无数光影,就连那块八卦太极图,也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无数块。
看到这一幕的嘉靖眉头微拧,但是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走回那太极图的中心,盘腿坐了下去。
“叮——”
玉磬声再次响起,随即楼梯处传来一阵牙酸的挤压声。
不多时,又一道声音传来。
“臣,骆椿奉旨觐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朕躬安——”
嘉靖淡淡地回了一句,微抬头,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骆椿。
骆椿此人身材瘦削,目光犀利,蓄着淡淡的八字胡。
他此刻并没有穿着飞鱼服,而是穿着一身大红直身袍,补子上绣着一头蟒首牛角的奇异生物,正是斗牛服。
“朕之前让你去查中岳的事,可有眉目啊?”
“回陛下!!”
骆椿抬眼望了眼嘉靖,而后又直接低头,“中途遇到些阻力,不过还算有成效。”
“遇到了阻力??”
“是的,陛下。”
骆椿又是一个磕头,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凝重,“臣差点就有负皇命了,臣在查寻过程中,那陆都督一直有意无意干扰臣的办案。”
“陆炳…”
嘉靖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而后又看向了跪在地上,显得很是谦恭的骆椿,一抹笑意从其脸上浮现而出。
“此事待议,先给朕说说这段时间的成效吧,对了,尤其是中岳周边的亲友情况。”
“回陛下!!
骆椿直起身子,但是还是双膝下跪,他也没敢起身,便直接这样汇报了,“臣查阅过吏部文选司,以及武选司的各期各地堂稿。”
“于茂字号三十九号堂稿中,查出严大人的乡亲,原试礼部给事中黄如桂,在今年升为广东巡按。”
“于瑱字号七十三号堂稿中,查出严大人的表侄,欧阳必进在四年前担任两广总督。”
骆椿说到这,看了眼对面的嘉靖,发现嘉靖却是一脸平静,只是屈指在玉磬上,轻轻叩着,发出轻微的响声。
“另有…武选司昃字二十九号堂稿,严大人的亲家,平江伯亲家陈圭,在前年升为两广总兵。”
“并且,臣从考功司中得知,严大人的长孙严效忠,曾冒两广奏捷功,以一人自斩七首级功造册,并得两广总督欧阳必进保荐,得以晋升琼州千户所镇抚。”
“等等——”
嘉靖的手指顿住了,看似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之前太子讲的俞大猷平定范子仪叛乱那次?”
骆椿愣住了,什么俞大猷?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问自己的。
黄锦卑声回道,“回万岁爷,正是那次!”
“噢?原来是为了他的外孙啊。朕记得他那外孙不过十二吧。”
嘉靖先是恍然,而后带着冷意的说道,“呵呵,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都能一个人斩了七个人的首级,这吏部当得好差事啊!”
黄锦和骆椿,二人对视一眼,黄锦没敢接这话,但是骆椿年轻气盛,却是接了嘉靖的话。
他骆椿看不出全貌。
他只是觉得,这要是让严嵩再发展几年下去,积威变重,那么之后有一日,还不是能够裹挟群臣,进行逼迫当今圣上了?
一想到这,骆椿便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皇上。
于是乎,直接开口道,“陛下,此僚窃陛下您的爵赏之权,还用来官其亲戚子孙,臣怕他日后尾大不掉啊。”
嘶——
一旁听着的黄锦顿时愣住了,他直直盯着骆椿,这小年轻也是没谁了,这种话也能说出口??
嘉靖也是看着那骆椿,眼中光芒不断闪动。
但是他没有急着说话,良久之后,嘉靖的口中才冒出一句话,“你们两个人说说看,这两广地区的海外贸易是不是很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