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先生?”
黄锦再次在旁边提醒道。
严嵩猛然间回过神,稍稍环视了下四周,发现所有文武百官都抬着头,撅着屁股看向自己,眼神中或是担忧,或是嘲讽,不足而言。
这下严嵩明白自己刚刚失神了,不过他的养气工夫极佳,倒也算得上面色如常,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黄锦递交过来的丝囊。
“老了,老了,就是容易瞌睡啊。”
严嵩自嘲般的摇了摇头,说罢低头再次看了眼方布上的那行字,内心微叹了口气。
如今只能期待南方那些海商能够做出点事情来,好让太子下不来台,不然啊,这太子的地位就稳稳当当的。
随即打开丝囊,从中取出一卷青色绢布。
严嵩先是将这绢布用双手高高举起,顿时所有人再次山呼万岁。
而后严嵩徐徐拉开绢布。
这绢布通体布满织锦云纹,并且背对着百官的这一面,更有翻飞的银色双龙围绕“奉天诰命”四个隶书大字。
严嵩上下扫了一眼之后,便清清嗓子,缓缓开口道,“奉!”
“奉!!”
严嵩的第一字刚刚落下,稍一停顿,便有十几道声音也异口同声地喊着相同的字。
这些声音是大汉将军喊的。
在严嵩和黄锦的左右两侧,各有十二个大汉将军一字排开。
他们充当扩声器的作用。
严嵩每宣读一句话便停顿一会,好让那些大汉将军扯着嗓子再重复一遍。
“天承运皇帝!”
“诏曰!”
“皇天眷命,归我大明,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自君临率土已二十八载,万机繁委,政务殷积,庶政辛劳,实疲听览。”
“皇太子朱载壡,锐志匡时,宏才赞理,识量明允,朕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令皇太子朱载壡南巡应天府,按圣驾南巡操办,并于应天府可行监国之事。”
严嵩读到这,身子再次一颤,却被一旁的黄锦牢牢搀扶住。
黄锦面上带着笑意,“严老先生,陛下的圣旨,您还没读完呢。”
严嵩此刻瞟了眼黄锦,脸色有些许苍白,嘴唇翕动间,便再次开口了,“东南南直隶,并江西,浙江,福建三省,事无巨细,皆由皇太子经画料理,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
“朕望皇太子肩大任而不挠,谨以告此天地、宗庙、社稷。”
“文昭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掌詹事府府事,臣孙承恩,行。”
“少保,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阁臣严嵩宣。”
这一份圣旨读下来,严嵩只觉得两腿发软,所耗费的心力远比写一篇青词还要费力。
因为他从这份圣旨中读出了嘉靖对于太子的极度偏爱。
太子南巡的标准,居然被皇帝本人亲自抬到几乎相同的标准。
几乎等同于皇帝本人,并且还允他监国东南,这就相当于大明最富庶的一块土地都交给了他。
这让严嵩感到了惊恐,他不知道自己继续选择对抗太子是对,还是错。
但是箭已发出,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希望海商们能聪明点吧。
还不等他喘口气,将脑中的思绪好好理清时,便听到一股声浪袭来,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臣等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奈之下,严嵩再次强打精神,挺直上身,扯着嗓子来了句,“代圣躬安!”
至此,流程结束。
百官们,包括严嵩刚想将这个消息消化消化,因为这圣旨的内容太丰富了,就听到一声唱诺从午门内响起,“皇太子到!!”
这唱诺,接连不断,一直被内宦应下去,传到百官跟前,就连黄锦也开口拉长声调道,“皇太子到!!”
午门中的正门,那两扇鎏金铜钉的厚重朱红大门,被缓缓开启!
两位宫内禁军的掌领侍卫官带头。
每一个都戴着凤翅盔,穿着青玄色的锁子甲,腰间悬金牌,手按绣春刀,行走在御道两边。
而御道之上,身穿青色衮龙袍的朱载壡,正上身挺直着坐在一把金交椅。
金交椅被四个内宦抬着。
两把红绣直柄伞,一左一右被人举着。
身后更是跟着六人,每个人手中都举着把青孔雀扇。
这一幕惊得百官面面相觑。
这…这御道,怎么皇太子也能上去了?是自己还在做梦吗??
徐华亭,徐阶缓缓上前几步,来到已经退到百官群中的严嵩,“首辅大人,这太子看来是深得陛下宠爱啊,比您老还受宠啊,您瞧瞧,不单是监国,如今就连这御道还有这满目的旗帜。”
徐阶环视了四周的张扬着的旗帜,嘴中啧啧称奇,“都几乎等同于皇上的标准了啊。”
严嵩苍白的脸色此刻已经恢复了少许,听到徐阶阴阳怪气的话,他没有作答,只能重新闭上眼了,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很快他们听到另一道声音。
那是黄锦的声音。
黄锦扯着嗓子,将原本就尖细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皇太子已至,请百官,驾前行两跪六叩之礼!”
与此同时,二十四位大汉将军,也齐刷刷地喊道,“行两跪六叩之礼!”
黄锦又是一声“跪——”
大汉将军们便齐声喝道,“跪!!”
这一声跪字,如同震雷,翻滚在天际之间。
文武百官们,原本站起的身子,再次一滑,双膝跪在方砖之上。
“三叩首!!”
砰砰砰,一个个脑袋与方砖相击的声音响起。
“直身,再跪!!三叩首!!”
黄锦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很快就被大汉将军们浑厚的声音取代。
太子的金交椅被抬着逐渐靠近。
那些上百人的仪仗队,也纷纷行动起来,旗帜飞扬间,走在了太子的前列。
当太子的椅子被抬到官员面前时。
朱载壡抬了抬手,示意椅子停下,随后扭头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百官,尤其是左侧一列的领头老者——严嵩。
朱载壡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后,才缓缓移开。
而此刻严嵩的脸色已经由白变黑,由黑再变红,他自然是能察觉到太子在看他,因为太子的椅子就在他边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膝盖,人老了,受不了风寒,砖面上冷硬的感觉从膝盖处传遍全身,但是其后背却已经被水浸湿,不知是早晨的露水,还是自己的汗水。
朱载壡没有说话,只是又是一个抬手。
紧跟在身后的内宦,瞬间会意,扯着嗓子喊道。
“起驾!!”
朱载壡坐在金交椅上,面色平静如水,只是俯视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如今的他,在此刻才算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铛————”
四面金锣被敲响。
“咚——”
四面巨大的抬鼓被敲响,发出悠长而威严的鼓声。
一声喝道声响起,“皇太子出巡!!!净土扫街!!!”
话音落下,又是金锣和抬鼓的声响,如此反复,喧哗之声在一重又一重的红墙之间翻滚着,并且如同海浪一般惊醒了半个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