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只是贪图美色,却还没到为了美人不长脑子的地步,眼前这位...这位...这位叫钟离什么的美人,只是往那里这么一站,然后施施然行个礼,故作矜持,强装镇定,看着不惧生死,恐怕内心早已滔天翻腾。却还能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陈述冤情,言辞恳切,替爹娘求情,那副泫然欲泣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让人忍不住心疼。
长久的后宫求生经验之谈告诉自己, 不管如何眼前一亮,多么心生欢喜,到底是没查清身家底细的美人,国主是万万不敢随便收拢到自己床榻上享用的。
外面都传他昏庸无道,荒淫奢靡,不禁人伦。那些不过是假象罢了,他能熬死那么多阻碍,过关斩将,一路杀出,坐上王位,恰恰说明他很惜命,不是随意的人。
只是眼下,这么个大美人求情到跟前,卖个人情,放了她的爹娘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也没有什么罪责,不过是乡野小民的不懂他用心良苦,不肯为国出力罢了。
他堂堂一个国主,也不会因为缺这一个人数,就非要别人人头落地不可,这点子善心,偶尔还是有的。
于是,国主在端详审视了美人许久之后,久到厅内其他人都像是安静的都快睡着了,久到钟离氏以为求救无望了,国主终于气定神闲的开口说话了。
“美人不必惊惶,你的爹娘一定平安无事,为人父母者,忧心儿女前程,孤能理解,也能宽宥,说来说去不过是底下人执行命令的时候,为求成效,行为莽撞,唐突了你们。孤这就安排人将你的爹娘好生接出来,放他们归家,保证无事,你安心便是。”
钟离愫跪着等了半天,还以为国主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说动,正想着要不要用其他方法来游说。此刻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心道好险。
“民女多谢国主恩宽体恤,待家中爹娘接出来,安全回家后,民女一定践行诺言,不负国主。”钟离愫朝着上座的那个看不清神色,却有一定龙气威压的国主,磕了头,拜了礼。
随后,国主指派了身边一个身着靛蓝窄袖上衣,黑色折褶长裙,戴着一支乌木簪,看着比较和善的内臣,对他说:
“傀乙,你陪着这位美人,去城主府内牢走一趟,将她的爹娘放出来,再好生儿的陪着美人,一起将她的爹娘安全送回家,安顿妥当后,带着这位钟离氏回来。”
那名被点名字的叫傀乙的内臣,领了命,出列站到一旁,侯着钟离愫。
钟离愫得了赦令,因着跪了许久,站起身时两腿颤颤,原地碎步跺了一会,直到腿不麻了,才掸了掸衣裙,转身跟着人出去了。
看着两人出了门,国主这才重新换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转头看向一旁的二世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讽笑了一声。
“孤来的路上,也听闻了不少你的好事儿,过往的恶绩数不胜数啊?不如,趁着现在得空,你给孤讲一讲?孤也好知道你这抢民女的行径,是为了孤第一次干呢?还是习以为常了?总不能白白替你解决麻烦。”
二世祖一听,国主这是何意?秋后算账?还是其他?顿时抖如筛糠,冷汗直冒。
他哪里想到,这个国主一直都是这么阴晴不定,不喜欢被人当成枪靶子使,而且之所以现在来跟他费时间掰扯,不过是因为测测他的虚实?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大大的脑瓜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说才不会被降罪,反应便有点迟缓。
可这番表现在国主眼里,这个肥头大耳的二世祖就是个泯顽不灵的废材。
轻斥一声:“怎么?还不打算从实招来?不说话是还在想用什么借口来隐瞒孤不成?”
“不...不...不知...国主想听什么?臣下往日是不肖了些,可那些进了府里的姑娘们,臣下都是精心养着的,虽然纳妾手段不太光明,可臣下怜惜的很,锦衣玉食的供着,没有苛待她们,在府里她们每天有专门的婢子伺候着,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二世祖被这一声轻斥,震荡心神,赶忙磕磕绊绊的回话,心里直打鼓。
行事不羁,荒诞不经的国主,此刻却突兀的放声大笑起来。
二世祖砰的一声,双手撑地,俯首朝拜,跪在堂下,心中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国主看着二世祖这个怂样想的是,果然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憨货,孤只是语气重了点,问了几句,就这么不值钱的行跪拜大礼,真是好没意思。
本来想着,能在一方城郡当个手握重兵的城主,又敢明目张胆抢来的女人,多半应该时有点子傲骨和脾气在身上的,哪像现在?这么小心翼翼,还藏着掖着,老鼠见了猫的猥琐样儿,真是下头。
二世祖干的那些个缺德事儿,细数起来,其实还是有点哭笑不得的。
因为那些个被他抢进府里的女郎们,确实真的过的锦衣玉食,得到了优待,比嫁给平头百姓要活得滋润,可你说他怜香惜玉吧,真不见得全都是!说他猥琐下流吧?好像又不是那么的荤素不忌。
而且这么个不靠谱作风,还能在城主位置上承玺了好几年,没人反他,也是难能可贵了。
织花令这么违背天理的繁杂棘手的事,在各城都是怨声载道,推行困难。本来这趟出行之前,过着还在想着要不要让兵机枢调动军尉,来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费心镇压一番,下面的这些城主才会交付人数,现在看来,还是二世祖这个窝囊废另辟蹊径,立了典型,颇为好用。
许是真的被二世祖的傻头傻脑搞得开怀,一时间尽然笑的痛快。
也不顾堂下的这个肥硕如球的二世祖,心里阴影面积是不是正在逐步递增。
生怕一个不小心,脑袋搬家。
这好容易继承的家业,他还没快活够呢,不想那么快的早登极乐。
二世祖苦着一张脸,思绪散发飘忽。
而且他摸不到国主的心,不知道要开口,还是不开口的好,干脆当起了个哑巴。
恰逢府中的婢子进来添茶,还有果脯点心等,二世祖忙不迭的过去接下这些碗碟,让婢子退下,自己端着往前凑过去,将吃食茶点奉上。
国主示意二世祖放下即可,倒是没自己直接品尝,二世祖正想着要不然自己以身试毒,表一下忠心?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心思,只见身侧突然现身一人,身着青色窄袖短衣,收腰垂褶长裙,苞状发髻上别着一支石榴簪,面上生的冷,不辨男女。
来人驱步靠近,带着一副银针,上来将茶食进行了一一试毒,确认没有问题后,向国主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放心用餐,没有问题。
“傀卯,幸而孤这一路带着你,不然这些杂事,其他人孤了不敢放心。”
被国主直呼其名的傀卯,侧目看了国主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觉得在外人面前,这样不甚恭敬,可也没真的规矩起来,还朝着国主摊开了双手,似乎在表达你太夸张的意思。
在外人来看,国主这么大张旗鼓的出行到访诸多城地,表面上是只带了京畿处的翎卫二十余人,以及兵机枢的营队随行。
其实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保护,真遇到不长眼的不讲理的仙门通天之流,或者实力强悍的江湖野狼,这些人也就是个消耗。
真要实打实的保命,还得靠身边的这从小培养,身负杀机,能以身搏命的内臣。说是内臣,关系却比普通死侍还进一步,这些都是当年他母妃谋划,最终挑选后给他留下的,一路伴随着长大的,分别以天干地支来命名的精锐,许多年来亦仆亦友。
他登上王座第一天,就秘密下旨将自己的名讳,用作这支精锐的姓。
保留这个名讳,也是随时提醒自己,当年在众多王子中,他那个便宜父王,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只把他当做王世子弟弟的挡箭牌,挡各方明枪暗箭的盾牌,是个不能忘的教训。
用这段过往来随时砥砺自己。
他的名字名副其实,就是个傀儡。
因为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只是个民间农户的女儿。
所以,即便是凭借着一点姿色被父王宠幸了一段时间,还带进了宫,他的母妃也没有任何底气违抗其他贵族之女带来的伤害,他的父王后宫那么多贵女,时日一久,便忘了他的母妃。
他的出生更是为他的母妃带来了更多的欺压,因为他是个健康的王子。
宫中出生的王子王女,有不少年幼襁褓之中便患疾夭折的,或者七八岁时突发奇症,不利于行的,又或者出现各种莫名意外,不治身亡的。
像他这么顽强生长,一路摇曳生姿,文武兼并的孩子,太稀缺了。
故而,生有王世子的大妃,私下更是视她们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每遇到一点不如意的,轻则训斥,动则打骂关禁闭,他更是成为了王世子的替身,挡箭牌。
偏偏在父王面前,还要装作贤妻良母的大妃,经常让他和王世子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美其名曰,兄弟二人,就该互帮互助,携手同行,为主分忧。
他这个挡箭牌,一当就是许多年,王世子所学,他也要当个跟班去学,王世子不乐意学的,他还是要去学,以便于将来督促王世子行事。
于是,他的功课越来越亮眼,宫中的太师们,没有不赞赏他刻苦,努力的。
王世子却觉得时自己夺了他的关注,本来这些太师都该来围着他的,该受夸的也该是他,现在被自己这个卑微低贱的庶王子抢了风头,心中嫉恨,天天找茬生事。
他为此没少挨批挨打,他的母妃也是经常被大妃喊到坤仪殿,下跪听训,甚至偶遭耳掴。
其中屈辱,又何止一笔能书?
可笑的是父王最疼爱的王世子,最后还不是被他这个傀儡代替,登上王座?
王世子又如何?父王的儿子们再多又如何?碍事的,欺辱他的,都成了云烟黄土。
如今母子二人,忍气吞声,卧薪尝胆,熬过了千辛万苦,荣登大宝,风光无限,还有谁敢再轻贱他母妃的出身,嘲笑他?
这世道,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出身也不能代表一生低下。
常言英雄不问出处,枭雄更不论。
要不是傀甲和傀戌被他留在京畿王城坐镇,此刻他倒是很想跟他俩好好喝一顿,身边的内臣,只有他俩愿意陪他喝酒,且千杯不醉,还能划拳斗鸡,比其他人有趣。
再看看眼前这个二世祖,吃喝玩乐肯定会,不及其一,出门在外勉强用上一用吧。
别怪国主太挑剔,带出来的内臣里。
傀乙陪着那个小美人去了小半天了,还没见回来,指望不上。
傀卯又是个哑巴,而且不会任由自己耍性子,也没意思。
其他几位,都是板上钉钉,严防死守,为安全计,不肯下场玩乐。
不然何至于此?
那厢被国主惦记的傀乙,正跟着钟离愫一家人,回了墙头村,村上看热闹的人不少,本来还围观八卦的心,见他们一家人回来,身边还跟着侍卫随从,顿时都禁了口。
不明情况吃瓜群众,此刻鸦雀无声。
这么多侍卫随从跟回来,是要做什么呢?这钟离家是无罪释放了?还是什么意思?阵仗瞧着古怪的很。
一群村民,平时就这么寸大的天地,见识有限,却八卦无限。
傀乙让侍卫们在钟离家门口守着,他独自一人跟了进去。
倒不是托大,只要这个村绅没什么藏兵,也没什么扮猪吃虎的想法,傀乙一个人控场绝对足够了。
一家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对傀乙来说,有点鸡肋,派他来大材小用,但这是国主的令,听着就是,全当野游踏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