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跨步进了内室,只见堂上上位主座,只有一夫人,头发少有斑白,看着应是知天命的年纪,不知是何种材质的头带,将头发扎了一个垂髻,郦娆半抬眸扫了两眼,想到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位夫人身着玄色上衣,下穿黑灰间色长裳,腰部束着一条宽边的缀玉腰带,肚围前系着朱砂色像裙一样的韨,扮相怪异。
能这么堂而皇之坐在主位,神色平和的,应当就是班家掌门-班蕉。
真是人不可貌相,山水惊奇,别居幽林,天地养人,如此造化。
要说是一声,神仙之貌,也是当得了。
果真是来对了地方,也不枉他费心费力一番,汤平心里如是道。
三位师父朝上拜礼,回禀来处后,便分开两边坐下了。
堂下师戎英和郦娆等四人,离着上座那位,不远不近的站着,班蕉此刻目光巡视着诸位,在郦娆身上多多停了一会,又转向师戎英。
视线落定,心中有了答案。
随即开口道:"诸位远来,路程辛劳,不过两位小儿,气色看着倒是还好,没有萎靡之态,身姿形容也颇为雅正,想来这就是我那个宣陵老友,信中极力推荐的两位拜师之人吧?"
噢!宣陵就是汤平那个掌门师兄,上蹿下跳帮他物色门派的那个滑头老儿,跟班蕉也算是相识半生,相互嫌弃又相互珍惜的异性淡水至交。
汤平上前半步,拱手俯首温声回道:“回班掌门,这二位正是我家城主府中少君和女君。宣陵是在下同宗师门的师兄,此次寻访名师拜山门,是在下托付师兄帮忙,这才有了如今相见的机会。”
“哦?那宣陵老儿提到的有天赋异能的孩子,是这位小女郎吗?”班蕉继续问过。
“天赋异能有些夸大了,只是较之寻常同龄人来说,天生身具浑力,有点能耐。”汤平替郦娆作答“当然,也没少惹麻烦就是了!”
虽然听着像是自嘲自貶,汤平脸上却不见半分嫌弃,不过中肯的陈述而已。
班蕉不介意他们的话头里的针锋和心机,相反很开心,因为天赋这种优势,很多时候后天培养,是养不出来的,好苗子还是需要自身条件强悍才行。
勤能补拙是不错,可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别人碌碌一生,才能达到的巅峰成绩,这种不公,无法改变。
谁又不想培养出来一个惊世大杀器呢?
班蕉作为班家掌门人,自然也有这样的私心,希望多网罗一些天赋异禀的孩子,进行授课训练,未来某一天,班家扬名天下。
最好能跟所谓的仙门卫,有抗衡之力。
她从来不惧神,活了这许多年,早已经想通了,就算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那也有违背自然规律,神再怎么厉害,也不能事事顺心顺意,更不能随意更改规律。
否则,神性和人心,兽欲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私作祟?
就好像人间世代,繁衍更替,证道变化,都逃不过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不论如何沧海横流,日月交互,那也该是人间自己的事情,神不该插手。
心里想法是一回事,能不能落实是另一回事,而且天赋所求万中挑一,哪能真的满大街这样的孩子随自己选呢?
想想入门弟子总计七十余人,除去已经出师在外行走的几位,还有在门内做掌师的几位,这些个天赋比较好一点的。
其余的更多是普通人,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只因为是班家人,才担着掌门人一职,若按照技艺学术等来选掌门,估计自己也就是个门内普通长老地位。
她向来自知之明,所以平日里门内授课她从不参与,也不摆弄。学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只负责内务,规制,外联,包括业务拓展?
比如山下的小镇就是她一手开发起来的,凭着小镇的收益,来支援门内事物开销。当然,有部分学生拜师,会带来一定的束脩,也就是学费这些。可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这般家财丰厚,出手阔绰。
有时候遇到一些可怜的孤儿,班蕉也会收入门内弟子,免杂费,供吃住。
今儿来的这两位,她还是很满意的。
虽说那个年长些的郎君天赋能力,看着没有那个稚气未脱的女君,那么的明显。
却也在信中了解过,自小就爱动手制作钻研,家中也瞎摸索了不少新鲜玩意。这些特性还是很匹配门中所教的。
只是常规七艺课程的师父,怕是会显得平常了,倒不如给这个孩子安排到他那里去,反正他已经收了那个混小子,再多收一个,应该也不是问题。
脑袋里装着盘算,心里就有底多了。
至于这个小女郎,有些特殊,天生浑力,可不是一般天赋,这得内外兼修,还要一些心法作引,好像七艺掌师中,也没有特别契合的。
看来只能交给她师妹公孙昙了。
毕竟她师妹公孙昙当年就不走寻常路,独创了一套修习之法。
与这个小女郎的路数,阴差阳错的能合上,说不定还能有惊喜。
只是公孙昙前些日子下山去野了,也不知道哪天才回来。
算了,不着急,横竖入了她班家的大门,肯定没跑了。
思索了一番,班蕉清了清脑子,对着堂下四人说起:“原说你们兄妹俩,今日既然上了门,就该给你们安排着入门考较,然后分派师父来着,可这几日时不凑巧,门中其余弟子的年度考试正在进行中,暂不便随意指派你们跟随。”顿了一顿,又说“不如这样吧?你们兄妹俩这两日可以在山下稍作调整休息,顺便熟悉一下我们佛碣山的风土人情,品尝一下不同的风味美食,等过了这几日的考试,我们再进行正常入门仪式,之后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特质,跟随契合的师父学习技艺,你们兄妹觉得如何?”
说完还不忘给汤平一个话头“宣陵他师弟。你觉得呢?”
师戎英和郦娆,对此没什么意见,确实时间卡的很准,人家门中大考,好像是不太方便?反正也见了人,认了门,不差这几天,卖个乖顺,讨个巧,也不是不可以。
汤平看向他俩,得到了肯定的眼神,随即回复:“可以的,班掌门考虑的挺合情合理,我们自当配合。”
“啊呀,真是爽快人,那就说定了,你们可以在山下的金吾楼住宿,那是我班家自己的营生,我且给你一封手信,店掌柜看到了,自给你们安排妥当。等过了大考,我会让门中弟子前去通知各位。”
说罢,班蕉从手边拿起一个宽片竹简,在上面签了亲笔,完事站起身来,走到堂下,递给了汤平。
事了,又互相闲扯了几句,汤平和申珏便带着俩崽子,委身告辞,转头向外院台阶走去,出了芳师堂的大门,郦娆抬眼环顾了一下周围,只能说班家此等巍峨洪澜的古朴气韵,非一日之功,院墙内外,一屋一瓦,一花一草,一阶一庭,都是日积月累。
师戎英没想这么多,心思简单,只顾着看那些奇巧摆件了。边看还边赞叹,奇山峻岭,鬼斧神工也不过这等景象了。
待出了大门,从门卫处领了马车,四人倒是不急着卡时间下山了,悠悠的荡着绳子,悠悠的驾着马,从来时那条路,再踏上下山的回去的路。
今天天气好晴朗,人逢喜事精神爽。
回程的路上,没有了突发事件,也没有了贸然出现的美人,很顺利。
到了山脚下后,汤平和申珏联系了还在驿站候着的扈从们和小厮婢子。
大家将行李车架又收拢了起来,跟着汤平他们往金吾楼去了,反正有班掌门安排好吃喝住行,为什么不去呢?
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好办事啊。
尤其是他们风尘仆仆,大家早已困乏,想好好的洗个澡,吃顿饭,饱饱睡一觉。
这金吾楼不愧是班家的营生,看着金碧辉煌,豪华异常,估计得花不少钱才能住一晚,虽然师戎英他们出门在外,口袋里不缺钱,可有现成的,为什么还要自己花钱呢?
将班蕉的那封手信给了店掌柜后,就被热情的邀请进了金吾楼的内院,一众人等,被分别引进不同的房间进行安置,车马也被店里的长侍给拉下去马厩。
这待遇真是优待了。
没想到金吾楼不止前面大堂那一座楼上下三层房间,还有这么个静谧后院。
对于师戎英他们来说,很是不错。
店掌柜甚至吩咐了厨房,他们的伙食茶水一应等,都会有专门的长侍送进来,不必去前厅大堂封包等餐。
无比熨帖,无可指摘,超然享受。
美!美哉!美得很!美的呱呱叫!
郦娆在刚踏进小院,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就让金花银花先去休息,等自己睡完一觉后再进来伺候。
本就下了船后没怎么好好饱睡一顿,又马不停蹄的往山上赶路,又经历了美人横插一脚,紧接着又应付拜见师门事宜。
累人得很啊!
她刚交代完金花银花,就瞬间进入梦乡,瞌睡虫一点也不迟疑。
瞧瞧这睡眠质量,好的没话说。
金花银花见状,就安静从房间退了出来,各自去忙了。
师戎英到底是个郎君,体能好,精力旺,虽然也困,可架不住好奇心,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摸索了一下各处,才回房。
怀秋怀冬拿来了洗漱用具,还端来了金吾楼长侍给的饭菜,伺候他净面,再用饭。
至于汤平和申珏,回了房间后,就各自收拾床铺,整理衣物,简单的用了饭菜,赶忙写信回寄家中和城主夫妇俩,告知这里一切进度。汤平比申珏忙一点,他还要给他那个师兄回个信儿,毕竟人家出力出情面,不论好歹,也得说一声。
至于跟随的扈从三十人,早已经分派好任务了的,不用他俩操心。
这忙碌的一天,总算安静了下来。
一夜好梦到天亮。
既然说好要在这个山脚下的小镇上,逛一逛,耍一耍,那就放下心,好好玩。
还别说,这里的种种,都与昭平城不同。
从吃食到衣饰,从杂耍到人情。
甚至语言都是四面八方,各种汇通,叽里呱啦一大堆,可能对面都没听懂你在讲个一二三四?!
庆幸的是,知道他们要出来,店掌柜让自己的小女儿陪着郦娆她们,当个向导。
好过于让他们自己乱窜,被人坑了。
一般的外乡来人,不明就里的,走街窜巷,在这总难免要吃亏长点记性。
由着自己小女儿跟着,邻里街坊就都有数了,不至于乱套路了他们的银票。
说是小镇,好几条商贸大街生意兴隆,人声鼎沸,四通八达,延伸很远。
而小镇最外围,若是有心人从山腰上往下看,会发现它的东西径长,南北宽度,不亚于外面一个城郡规模,实力着实可观。
正晃着,看了半天,不知道买点什么好让带回给爹娘。
在一家零食铺子里,师戎英和郦娆兄妹俩,再次跟那个唐突闪现碰瓷马车的美人,打了个照面,嘿!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跟哪儿都能遇到这个怪人!
昨天都没来得及印证他是不是班家的子弟,让他给提前跑了。
今天又在这山脚下小镇上遇到了。
就冲着这概率,这缘分,这机会,俩兄妹打算趁势跟这个美人,好好的推心置腹的深入了解一下。
于是,郦娆主动开口喊了一声“美人师兄,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
本来还在低头挑拣果脯的人,突然听到脆生生的女郎声音喊他,愣了一下,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但也只是有点耳熟,于是原本背着身低着头的美人,站直后缓缓回头看向声源。
噢…难怪呢。
这不是昨儿个被自己半路打劫马车的...那两个少年人吗?
只见那个喊他美人的小女郎,正捎着看好戏的脸色,双手环胸,直直的瞅着他。
那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欠了钱,被逮个现场呢。
站在一旁的那个小郎君,倒是有点憨直可爱,逗一逗,就会炸毛。
好玩的紧。
“不知这位女郎...或者说师妹?喊我何事?有什么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