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他在南明山徘徊的第五天。
经过三桂这几天的洗脑,对于他已经死了的这回事,他基本相信了。
昨晚他便决定不再睡在野外了,而是躺回了文殊庙。他又找着他和三桂不一样的点了,他需要睡觉,而她可能不需要睡觉,但她佯装睡觉。在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叶伟伦怎么可能睡得安稳,每个夜晚他都感知到三桂蹑手蹑脚地守在他身旁,他之前害怕不敢睁眼,晨起第一眼就对上三桂的惊恐被他压下,假装若无其事地叫早。
而昨晚他自暴自弃,反正他也没法逃脱没法逃避,他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勇敢睁眼对上三桂的眼神,黑暗中她的眼睛透着文殊庙仿古电灯笼的红光,像狩猎者守着看着猎物。大家都是厉鬼,谁能比谁厉害,谁能比谁更可怕。他破罐子破摔地躺回了庙里。面对三桂紧盯自己的眼神,他也不再害羞或者害怕了,三桂很高兴他的适应,总是甜甜地朝他笑。
今早“咕咕咕~”肚子例行饿了,于是他被饿醒了,但仍然懒懒地躺在冰凉的地上,虚弱得无力动弹。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这几天汲取水分,还是靠那个原本属于三桂的苹果以及清晨叶片的一点点露珠。他仔细问过这些贡品是怎么来的,怎么还会腐烂,扔进垃圾桶为什么还会消失?但三桂很随意地回答;“你都知道这些是贡品,那当然就是活人上贡的啦……实在细究的话,其实全部都是你的幻觉,你的饥饿是幻觉……”又是老一套的说辞。
他知道贡品是怎么来的,主要是祈求学业进步事业顺遂学生和村民带来的。
照常理说,拜神祈福作为一项传统的源远流长的宗教文化活动,应该不乏热衷于求神拜佛之人。但是事实正好相反,南明镇民众鲜少来南明山开展体育娱乐活动,更别提上山祭拜。只有学校,在联考、中考、高考这几个重要的考试前,倒是会组织学生统一来拜拜文殊庙。老师们也常把不如拜拜菩萨挂在嘴边,或嘲讽临时抱佛脚的学生,或对努力的学生带着诚心的祝愿,也引得些许学生自发前往,祈愿学业有成。
所以幸运的话,耐心等待,不定时会有带香带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来祈求的人;不幸运的话,就要等到重大的考试,才会来一波一波的学生拜神,带来较多的贡品。
叶伟伦想到现在是9月初,那之前吃的贡品,可能是零零落落的学生供奉的,更有可能是去年6月份,上一届初中高中毕业生拜神供奉的。那等今年这一波还有将近大半年,这真的非常考验运气,这不,饿了两天也没有新的贡品。
这时,他反而就宁愿相信一回三桂,幻觉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硕大的手持利剑的文殊菩萨,慈眉善目地看向他,其座下青狮却闭着眼,鼓着金漆的眼皮。
无论在庙里什么方向什么位置,渺小的自己总在菩萨视线里,他心里祈祷今天能够有新的贡品上奉,不然他感觉自己真的要饿得再死一次了。他爬了起来,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祈祷食物,但饥饿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晚闵静祈祷学业神速进步的模样,虔诚的熟悉的美好的。继而想到三桂那张相似的脸,可怜的可爱的可怕的。
他打了个寒颤,神智迫使他回到对食物的祈求上,想到闵静偶尔会带面包零食来祈祷,希望今晚她能来祈祷,希望她祈祷刚好带着食物供奉神明,希望今晚所有活着的南明镇人都能来祈祷带着食物。
随后,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已经第五天了,身上的疼痛丝毫不减。三桂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今天三桂在后墙上用石头新刻一笔‘正’字的一横,也是从今天开始,叶伟伦也挑拣了一块尖石刻下了数字‘5’。之后,他又写上了妈妈的、舅舅的、朋友亲戚的以及他的名字。他饿地思维混乱,真的担心自己要疯了,不愿像三桂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他刻得用力,剜下来的沙土不少,带着怨气。三桂看着那些字轻轻念着,记忆着。
之后他无所事事,打算四处逛逛,看看这个世界的玄机,他基本信了也不全信,幻觉不能解释一切。
这几天三桂一步不离,与其说跟随不如说是监视他,现在也是正踩着他的影子玩呢。
自从他来了,三桂总是跟着他缠着他,要他讲他的事情,他的生活、他的朋友、他的爱情、他的梦想,她问什么他回什么。而关于三桂,她什么说不知道不记得,什么都不说,叶伟伦觉得不公平,所以他也回答得笼统,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死都死了,对生前的事情不必太仔细记忆,以免太过留恋。”三桂表情遗憾,但又不得赞同又满意地说:“对,死都死了。”
但三桂说完就忘了,还是喋喋不休地追问他的故事、他的过往,正如现在,她又提出了问题:“你可以再说说你和朋友间的事情吗,你分别和他们认识多久呀,谁是最好玩有趣的那个?陈茉好像很逗,她性格很好吗?”
三桂精神不错,对他保持着好奇,与死气沉沉的叶伟伦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心里厌烦,三桂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也就那样。”应和着敷衍的话语,他心里厌烦。
他还唇干舌燥,不想说任何话语,他放慢脚步,在树荫下穿梭,以免损耗太多能量,流逝过多水分。
他还汗流浃背,死后还有这么艳的太阳,真的太过分了太不合理太无人性了。叶伟伦觉得自己要被晒成干尸了。他离开石阶,走下林间小路,坐下依靠在树木上遮荫,他的背脊感受着崎岖树皮的摩擦。再不济试着吃草吃树皮吧,植物一定含有水分,前人也在极端环境下特殊情况下吃过树皮。他满脑子都是关于食物的。三桂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双唇张张合合。但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左耳进右耳出,他听不清他也不关心,
他看着三桂的脸,清爽地没有一滴汗水,一点也不感觉到燥热,叶伟伦看着从心底起了凉意。一种程度上,三桂可以是他的降暑神器了,她是个真正鬼,而自己半鬼半不鬼,他嘲讽地想。
“你提的最多的是李思维,但是他好像很无趣噢,你为什么跟他玩,因为他成绩好吗,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长什么样?”三桂“貌似潘安?颜如宋玉?才比子健?”三桂乐此不疲地举例,自寻高兴地陷入想象。
叶伟伦渴得舌敝唇焦、热得难以忍受、烦得忍无可忍,“天气太热了,我很烦躁,你消停一会好吗!”他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三桂,带着一点儿怒气,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对三桂说不客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