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在旁听到此话,很安静,宋惠茹则是抬眸看向她。
她的前半生很是顺遂,所以此前看到赵婉的经历她沉默,即使她对赵婉有恨,可也……觉得她很……可怜。
而她们也是头一次知道李予初的事,他们都是被命运折腾的苦命人,都是被恶鬼拉入地狱,而后疯魔,那个时代诸国并立,十分混乱,“妖魔鬼怪”横行于世,民不聊生。
活在那样的时候,悲哀和惨剧不止他们,直到国破城灭,王朝统一,天下安定。
可那与他们早就没关系了,他们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骆林:“那为什么他要屠城啊?”
秦楠:“最早李予初被送给陈肖恩时,他还……正常的,所以会反抗,会挣扎,而为了磨他的性子,让他低头,让他俯首,便会有专门的人对他进行……驯养。
此外,他被当做玩物却也不是唯一,仍旧有其他的受害者,不过容貌突出的太少,大多被折腾一宿后,或是死,或是重伤被扔在乱葬岗自生自灭。
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七年时间,他才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而在此之前,折磨欺辱他的又何止一个陈肖恩。
明明身处同样境况的人,却还偏要分个三六九等,没人以为李予初能活下来,所以无人在意,甚至在他卑贱时还会踩一脚。
留在皇城也是需要身份的,没有净身前,他也是被装扮成公公的。
毕竟陈肖恩要的是听话的……玩物,所以在各种方面让他孤立无援,受尽苦楚,也包括他被送去给一些受冷落,寂寞无宣泄的妃嫔……
李予初那七年的生活,作为局外之人看着都分外窒息。
他一定恨极了这世道,也恨极了这世人。
那些遭遇让他明白,没有权势,命都不是自己的,没有地位,就只是人人可以践踏的烂泥。
也不知何时开始,他变了……他没再有忠君报国的志气,没再有清风霁月的气节,他活成了他曾最厌恶的模样。
这座城困住了他,他宁愿与其一同毁灭,也不愿放下离开。”
狸悠:“他父母的事呢?”
秦楠:“平反与否已经不重要,他的叔婶也是被他抓走,可以说是千刀万剐死的,那时候牢狱的刑罚有一种叫凌迟。
还有当初的县官、衙役等,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但,他再也没有回过家,没有离开过崮城,即使他已经可以随意离开。
也许,他是害怕,害怕面对曾经的自己,倘若没有这些遭遇,他该是谦谦君子,也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世道腐朽,人心叵测。
他真的生错了时候,若是晚一些,若是在天下一统后,他之才貌双绝,必然能名动天下,也许还会平步青云,至少不会成为一个权侵朝野的阉人。”
秦楠颇为可惜的看着李予初,只是而今的他,已然不知欢喜悲愁,他目光略显呆滞的凝望着狸悠的光头。
此刻的李予初像是变成了最为纯粹的婴孩,空如一张白纸,没了痛苦,却也失去了自我。
骆林也有些沉默,他是理科生,中学时学的历史早就忘得差不多,而那些史书一笔带过的悲苦世道,只有身处其中,才感受得到那究竟有多绝望,又是多少人的一生。
时变境迁,沧海桑田,唯有人心依旧。
秦楠的话落,院中十分寂静,每个人都沉默无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赵婉和宋惠茹也沉默着,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只是他们身处其中,他们是悲剧本身,而又创造了别人的悲剧。
是非对错已经无法形容爱恨,甚至连怪责都觉得无力。
穷芮珩看着每个人都很沉默,但他还不是很能理解那种悲哀和痛苦,于是他牵牵秦楠的手。
穷芮珩:“阿楠哥哥,明天我们就离开,今晚上出去走走吗?”
秦楠回过神,看向穷芮珩时眼神柔和,想了想,确实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沉重的话题里。
秦楠:“嗯,最后一夜,去走走。”
白皓本来也要开口跟着,但却被单侑扯住胳膊。
单侑:【我的报酬,还有,帮我个忙。】
白皓怔了一下,转念便知道单侑的想法,他垂眸思量了一下,答应了。
獬豸一族中的解崇有托付过白皓,遇到单侑关照一下,毕竟已经是稀有神兽,目前不超过十只,且繁衍能力低,很容易绝种。
再者,白皓对于现世仙人还是挺陌生的,他未曾去过天界,倒是地府比较熟,毕竟曾为他解惑过,被他当做一问恩师的谛听就是在地府当职。
所以,山神和单侑的事,他也还是有兴趣参与一下的,再者秦楠如今是画卷的主人,自然也不会出事,而且下午吃的够饱,这会儿也未必一定要跟着秦楠出去。
狸悠不得已得看着李予初,虽然他觉得很别扭,但也没办法,而他怀里的江江,却意外的主动靠近李予初让他抱抱。
李予初看着软乎乎毛茸茸的江江,一双殷红眸子亮闪闪的,小心把江江抱在怀里,轻轻摸着毛,还时不时戳戳江江的小光头。
骆林也尴尬,但他又不适合出门,毕竟赵婉和宋惠茹面对李予初也是面面相觑那种。
按白皓所说,李予初的这一魂很是微弱,很有可能没多久就消散了,也不会入轮回转世,而他本人又成了傻子,她们即使想复仇也有些……无从下手。
赵婉最是疲惫,她期待着,期待着忘却此生,期待着来世,一切从空白开始。
宋惠茹也知道鬼差的事,也知道她们要去地府,要入轮回,她无所谓了,世间已无她在意之人,家人死的早,也许早就转世轮回去了,而今也要轮到她了。
秦楠带着穷芮珩出门走了走,也让自己松口气,他所得知的李予初的过去都是回忆和画面,比他说出来的更压抑。
穷芮珩也感觉到秦楠情绪不高,就拉着他去看很多热闹的杂耍表演等。
路过茶馆时,忽然发现说书的台子今日成了戏台。
年幼时不爱听这个,年纪增长后反而偏爱这些穿透时间的传承。
戏已经唱开了许久,两人路过时,里面女主人公正在唱词。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没想到,唱的是《锁麟囊》,收余恨,改性情,回头是岸,早悟兰因。
人世间是是非非,宿命轮回,兰因絮果,谁人能看得清,拎得清呢?
而又有谁,真的能躲的开既定的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