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秋与宋屿互望了一眼,彼此眼神交流着事,藏不住江鹿。
宋屿拉着她手腕,让她坐下,平和地规劝:“江鹿,你听我说。容迟渊是没死,受了重伤,至今还在疗养。”
她呼吸一颤,坐在椅子上失了力气,一颗心像打翻了无数瓶瓶罐罐般,五味杂陈。
宋屿读着她的表情。
两个都是她刻骨深爱的人,失去一个,活着一个。
虚惊一场的安心,与失去赵田静的痛苦交叠在一起,扭曲着她。
他不愿刺痛她,却还是提点道:“但是,你应该知道,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
江鹿胸口深处狠狠揪了一下,无声在他面前掉着眼泪。
唇侧是笑的,不知是苦涩,还是解脱:“我知道。”
“知道了,就把眼泪擦干。”
宋屿温和,看向旁边不忍红了眼的栗秋,“秋秋煲了汤,喝一点暖暖身。”
*
有宋屿和栗秋的陪伴,江鹿的情绪没之前那么糟糕,但也不说多好。
葬礼的事宜在安排着进程。
最后,定在了周日的早晨。
情绪不好,睡眠不足,每天能做的事非常有限。
除了带女儿,和殡仪馆联络,以及看看资料,一天过得也算充实。
只是偶尔会在电视新闻,或是超市里听起年轻人在议论起他。
听到他的名字时,胸口还是会震颤一下,随后宋屿的那句话就像魔咒似的,出现在脑海里:
都和你没关系了。
纵然再想努力去回避,江鹿还是知道了他的一个大消息。
是他拿下了滨海区的案子。
兜兜转转,绕那么一大圈,该是他的,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江鹿不怎么意外,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用尽了手段,强取豪夺也要得到,这就是他。
*
夜晚,江鹿坐在卧室喂孩子,手机来了一通陌生电话,江鹿接起。
一接起,对方迟疑了几秒,然后,熟悉的声音传出:“江小姐,晚上好,我是秦淮。”
她微愣,本还有些困倦,喉咙像被什么扼住。
“令慈的事,请节哀。”
秦淮语气低沉而惋惜,“方便聊一聊吗?”
江鹿将睡着的女儿放回床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背靠在门上,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她语气依旧平静:“方便,您说。”
秦淮开门见山:“容总出院了,所幸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他的意思是,关于儿子的事,您有什么打算?”
江鹿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怔松恍惚有好几秒。
没想到他会主动联系她,提起儿子的事。
可是,为什么他不亲自打给她?是有多厌恶她,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说了。
“这件事,在电话里转达似乎不太合适吧。”
秦淮微愣,看一眼坐在枣色沙发里,面色沉寂而平和的男人:“您的意思是,想见容总一面?”
“如果他愿意的话。”
秦淮便有些为难看向他。
容迟渊都听到了,他修长指尖缓慢翻着杂志,一个字都没有,只是向秦淮伸出手。
秦淮立刻将手机递了过去。
容迟渊对着那头柔着呼吸等待的女人,淡漠道:“周日下午一点半,容家公馆。”
公式化的冰冷嗓音,一个多余的字或是情绪,都没有。
江鹿听着那久远的嗓音,心底的酸涩几乎是瞬间涌了出来。
努力去回想二人有过的曾经,她竟也想不起他温柔说话时,是怎样的了。
很想问他过得如何,身体恢复得怎样,是怎么得救的……
太多的话堵在胸口,压迫得她快窒息。
心绪疯狂翻涌着,无法做到平静。
她手指掐住了大腿肉,用极尽平静的口吻说:“好,谢谢。”
容迟渊神情漠然,就要挂断时,忽而,江鹿那端响起一道孩子哭泣的声音。
很轻很柔的哭啼,像是闷在门里面,但容迟渊确实听见了那么一声。
他的眉心蹙了下,正要开口问,通讯已经被那头掐断,只剩“嘟嘟嘟”声。
江鹿后怕地握着手机。
在女儿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就挂了电话,动作极快。
那边的容迟渊,应该是没有听到?
*
赵田静生前的朋友不多,能邀请的都是街坊邻居,自然也有宋屿一家。
宋父宋母领着她的亲妹妹,身穿一袭黑白,前来送别。
说来也讽刺,江鹿是第一次和自己的亲妹妹江棠正式见面。
江棠显然是被宋家当亲女儿宠爱,长得俊俏又白嫩,此刻窝在宋母的怀里,警惕看着江鹿。
“鹿鹿,节哀。”
宋母和她拥抱,淡淡叹气抚着她的后背,只是心疼这孩子,一路走来太苦。
“谢谢干妈。”
宋母抚了抚她的肩头:“我知道你自己一人照顾着女儿,不方便,小糖果可以继续留在我们家,你想什么时候领回去,就告诉我一声。”
小糖果是她妹妹江棠的乳名。
江鹿想,赵田静当时起这名字时,一定是希望她未来的生活甜蜜丰润。
既然如此,江鹿也不适宜带着小糖果。她跟着宋家,当宋家的掌上明珠,才能过上好日子。
“谢谢干妈。”
宋母叮嘱着:“还有,钱你每个月也不要转给我了。小糖果我喜欢,这孩子乖巧懂事,又时时能陪伴我。家里多添双筷子的事,你的钱,多留着给自己和女儿花,听见没?”
江鹿嗯了声,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
葬礼举办完,才上午十一点。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江鹿便提前在容氏公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落座。
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胸口别着朵白色的花,怀里还抱着一本资料书。
迎着店员和客人异样的目光,走进店里,点了杯牛奶,然后坐在那安静开始学习。
看着资料,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却进入不了脑海。
一想到要见到他,心绪凌乱又折磨。
反复在脑海里措辞,锻炼着表情。
时间推至12点40分,她收好资料夹放进包里,起身走向容氏公馆。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承载过他们许多的回忆。
此刻她裙袂飘扬,站在那,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淡淡悲哀。
胸口揪着的那点紧张感,忽然释怀,荡然无存了。
大门没有关,她走进去时,客厅安静,空无一人。
江鹿注意到,客厅旁边的区域拦起小栅栏,地上铺着奶黄色的宝宝爬垫。
爬垫上,七零八落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江鹿脚步顿了顿,看着觉得心间蓦地一软,眼睛又扬起一片潮热水汽。
从前,这里都是黑白灰简约的色调,但此时此刻,孩子存在的气息很强烈。
浅色系的东西多了起来,毛绒的玩具,柔软的方巾,奶香的气息……
整个屋子都温馨了太多。
江鹿轻手轻脚地上楼。
她浅浅勾唇,心想他一定把儿子照顾得很好。
来到主卧门前,门口摆放的两双拖鞋,一双灰色,一双粉色。
她嘴角扬起的笑意,几乎是刹那间僵硬,然后一点点消散。
僵硬地抬起手臂,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那个她所崇拜的美丽女人,年茉。
她穿着件吊带醋酸长裙,吊带一角滑落,露出漂亮的香肩,雪白皮肤上鲜红的痕迹,格外明显。
年茉半垂着慵懒美丽的视线,脸颊潮热,像是事后满足的神情。
她上下打量江鹿,露出淡笑:“江小姐,来得挺早。”
江鹿与她对视,那双漆黑而空洞的眼眸,比她身上这件丧裙还要黑沉得多。
慌乱难堪与疼痛压在心底,快要压不住,快要喷薄涌出来。
指尖几乎深深扣入掌心,抓着那仅存的一丝尊严。
江鹿细声问她:“嗯,打扰到你们了?”
年茉摇了摇头,纤细的身子一侧:“进来吧。”
江鹿走进去。
窗帘紧闭着,一丝春光从帘缝泄漏进屋子里,照亮空气中漂浮着的靡靡因子。
每走一步,那种熟悉而迷靡的感觉,就渗入心头,凌迟刺痛着她。
容迟渊就坐在落地窗旁边,他素来喜爱的那个丝绒沙发上。
他刚洗过澡,墨发湿润,微微从侧面仰着下颌,露出棱角分明而冷冽的弧度。
身躯明显是瘦了,在宽大的炭灰色浴袍里,显得空荡荡。
他的模样,每一寸都是她熟悉,除了那片冷白锁骨上的粉色痕迹,陌生又尖锐。
幻想过无数次重遇的画面。
江鹿没料到,最后会落得这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