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回到宫中后,直接去了祭祀的宫殿。
他没让人跟着,提了一盏明灯,打算一个人去翻找标注图腾的册子。
他掏出宋澜雪给他的图纸,上面是她画的,那杀人者的图腾。赵珩将图纸放到手侧,拿出图腾记录册,开始翻看。
翻到了皇家图腾那里,他扫了一眼过去,有些不对?
他仔细看了看,又对比手旁,宋澜雪给他的那张图纸。
赵珩的手有些握不住书册了,他有点慌乱……
魏征?魏征是皇家暗卫!
赵珩心里想到那个少年,朝暗中喊了两声,那少年就闪身出现了。
暗卫,都有自己的图腾。
魏征是皇家暗卫,他肯定也有。只是因为他自己还是储君,所以一直并未见过他的图腾。
赵珩眼睛泛红,他没有了往日的清冷气,现在看起来有些易碎似的,他朝那少年伸出手,口中唤着少年的名字,让他拿出图腾。
少年跪地,说不可。
赵珩声音陡然低沉,“我是你的主子,我也看不得吗”
被唤做魏征的少年,只是跪地,头又低了下去,并未回话。
赵珩闭上眼睛,他脑中很乱,气息更乱,他给那少年招了招手,声音又不似刚才那般低沉,让他下去吧……听起来,有些伤感……
他慢慢睁开眼,盯着手中两个一模一样的图腾,眼眶中渐渐蓄满了热泪……赵珩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一直敬重的父亲,会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明明为了查出凶手,还下令斩杀了“办事不力”的官员!可现在看起来,到底是不是办事不力呢?
他如此行事,如何怎么对得起兰娘娘!
赵珩想到那个温柔的女子,一直唤他珩儿的兰娘娘。
自从母妃去世,兰娘娘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甚至多于赵琛。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愧对赵琛。自己体弱,兰娘娘便日夜照顾自己,她那么温柔,知道那件惨案之后直接病倒,缠绵病榻数年!
如果真的是父皇做的,父皇为何如此?
赵珩一直想,父皇为何如此?
如何对得起兰娘娘?如何对得起赵琛?
赵琛?赵琛!
他突然想明白了!
“父皇您,实在不应该!”赵珩抓紧手中的图纸,只觉得心里难过。
哪怕自己也是希望能为父皇分忧,但不该是如此!不该如此!
不该……
不该用兰家的血给自己铺路!
赵珩觉得身体瘫软,顺着案倚滑坐到地上……
他在殿中坐了一晚,直到外面掌灯的宫人进来发现他,外面天微微亮了
赵珩起身,抓着书册和图纸,朝他的大殿走去。
他要亲耳去听听,父亲到底是不是如他想的这般!
这般,不堪………
到了第二日面圣的时候。
宋澜雪走过那三千台阶时,神色如常,步履适中,依旧一副盈盈而立的样子,温润清贵,恍如未染尘世的谪仙。
更像是明知前方末路,依然淡然奔赴的君子。
阿瑄站在宫门外,看着她的姑娘走向她的结局。
是一场结局,也是一个开始。
赵琛和徐清风在石阶下,望着缓步朝宫殿走去的那个女子,
“殿下不一同去吗?”
“她不让,她让我们等着她。”
赵琛眉心动了动,像是自言自语,
“我就在这里等她。”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宋澜雪迈步进了朝殿,他才吐出最后那句话,
“等她回来。”
宋澜雪进的是宣帝的轩华殿。
轩华殿内外皆是威严庄重,是历代皇帝办公批折子,议国事的地方。
宋澜雪进去之后,在宫人的带领之下进了大殿内。里面没有内侍宫人,只有一位慈目的老者。
宫人向那老者禀告人已经带到。
宣帝在看折子,蛮族请和的折子,旁边还有两幅女子的画像。
他目光从身前移到殿中挺立的身影,许是外间太阳毒辣,他坐于高堂刚好被晃到了一样,他被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殿中下跪的女子,他让她平身,又朝那宫人挥手,宫人得令便弯腰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殿中常年点着蜡烛,关上门之后反而看的更清楚。
他仔细瞧了一眼殿中站立的女子,和画像上一样,一样的气质斐然。
想不到她在祁州能有如此一番作为,在木拙面前能做到不卑不亢,想来也是一个奇女子。
她替他的公主揽下一件祸事,是要奖赏的。可她也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做公主。宣帝想着本该判她一个藐视皇族的罪过,但是如果她真能代沅沅出嫁,稳定祁州局势,那赐她一个公主位也未尝不可!
“是你替公主到蛮族与木拙商讨,将和亲之人换成你的?”
“是。”
“蛮族的聘书和使臣,朕都已经见过,折子里是有你的画像。折子上说,求娶人选,从二位公主中折出一人。你与木拙说, 你是毅王的妹妹?”
那老者虽然慈眉善目,但是说话不失威严,尤其最后一句,好像是要问罪的意思。
“是。”
宣帝意外,这女子如此沉稳,不怕自己治罪吗?
“毅王只有一位皇妹,你此举算是藐视皇威,可论欺君之罪。”
他说出这话,看那女子也并不畏惧,还是那般挺直身子而立,面上并无异色。
他记起手下来报过,这女子很厉害,会些谋智。
但是再聪明如此,能替自己分忧就好,不算隐患,何况还不止救了自己的公主。思及此处,他的语气缓和几分,又是慈善老者,
“但念在你心系公主,是万不得已之举。朕赦免你的罪过。代公主出嫁,是为朕分忧,可赏。说吧,你要什么?”
“民女不算欺君。”
宋澜雪听他说完,回复他的话,她语调不见波动,像是平常那般脱口而出。
“什么?”
“代公主出嫁也不是为君分忧,要不得赏。”
宣帝细细打量她的面孔,她真的,没有一丝波动,也不知道害怕。
“那你说说,如何不算欺君,又如何要不得赏?”
“毅王殿下不止一位妹妹。贵妃母族原是有一个表妹。按照辈分,算是公主的姐姐,姐姐替妹妹担下担子,是替妹分忧。”
“兰贵妃?你说的是?”
“荆州兰家,兰曦。”
那老者猛地一滞,片刻后,又满面疑虑,盯着她,话也没有那么柔和了,他问她,
“你如何知道兰曦?你是谁?”
“那场惨案的幸存者。”
“你是兰家人?你是兰曦?不可能!朕虽未见过她,但她的画像朕见过,当时她明明死在那场大火里!你不是兰曦!”
宣帝一连说了出来,他不相信眼前人的话,
“陛下为何有兰曦的画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吗?”
宋澜雪突然正正抬头,直直的与他对视,说话语气还是不紧不慢,但是话中带刺般,让宣帝,坐立难安,
“放肆!你到底是谁?”
“兰家未亡人。”
“未亡人...你是少的那一个?”那老者又呢喃着不对,
“兰曦会武,手下来报你并不会。”
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剑法,难道是?难道是?他瞪着眼睛看堂下之人!
“陛下在害怕什么?”
“你不是兰曦!”
“我确实不是。”
“你到底是谁?”
“宋澜雪”
她轻轻说出自己的名字。
“宋澜雪...?宋澜雪又是谁?!”
宣帝语气更加疾厉,全然没有刚开始的慈善。
“兰家家婢之女。”
“家婢?仆人之子?不可能!”
“陛下。”宋澜雪轻声叫他,让他癫狂的状态有所回转后又开口,
“兰曦已经死了。”
宣帝震惊的望着她,“那你?”
“我为何要提她是吗?”那女子反问他,
“因为我想问问陛下,为何要灭了兰家。”
宋澜雪平静的太过分了。
宣帝见她直接说出来,突然脱力坐到龙椅上,像是失了神般,双眼无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后开始仰天大笑,直到笑出来眼泪。
宋澜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癫狂。
“是朕对不起兰阙,也对不起阿栩,她那么信任朕...可是朕没有办法,朕的珩儿如此苦命。出生丧母,又体弱多病,朕若不替他先谋划,他如何能抗衡?我只是想保珩儿他,一生顺遂!”
宣帝好像是在忏悔,宋澜雪有些不解,她问他,
“陛下是担心三皇子谋权?”
“琛儿?自古多的是被裹挟着上位的君王!琛儿,他自己哪怕没有那份心思,不一定他身后之人没有!”
“折断三皇子的靠山,陛下如此可高枕无忧了?”
“如何能无忧?”
宋澜雪想着果然,他还是和九年前一样,一样的不通人性,
“所以陛下,沈将军她,这次也无法从北国战场上回来了是吗?”
她淡淡的说出了他的计划。
宣帝闻言看着她。
“陛下派在太子身边的暗卫,一直都在向您传达消息吧。您以为,我不是兰曦,那么,沈将军就一定是,对吗?”
宣帝突然变得阴狠,“不管是不是,她现在都必须是了!”
哐当!
内殿中有东西被打碎...…
“何人?滚出来!”
宣帝扭头朝里呵斥一句,
里间缓缓开门,是赵珩。
他双眼含泪,嘴唇微颤,手中还捏着宋澜雪给他的图纸,地上是那皇室图腾的册子,
他是准备来找宣帝询问的。
因为那册子上面,与宋澜雪给他的图纸上面,一模一样的,是皇家暗卫的图腾...…
“珩儿?你?”宣帝见他面色不好
赵珩缓步走到他身边,每一步都好像重达千斤,一点一点的迈进,
“父皇...您真的杀了,杀了兰氏一家吗?”
赵珩都听见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知道,再问,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珩儿?你为何会在那里?”
赵珩摇了摇头,“父皇,您真的做了这些吗?还有沈将军她下不了战场,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更想知道,他下一步是什么,
“血玉呢?你已经服下了吗?”
宣帝瞧他面色不好,服了血玉应该不会如此,
赵珩一皱眉,“果然是魏征?”
那少年是他的眼线。但是还好,并未早早的告知父皇宋澜雪的身份,要不然,那女子只怕活不到今日。
这样一想,赵珩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也算是替他的父亲和魏征,挡下了一份杀孽,挡一份是一份吧!
他心中思考着,听见他又说一句,
“你身体不好,我自是要让他护着你。”
他突然觉得好悲伤,赵珩抬手扶住宣帝的胳膊,“可是父皇,您护不了我一世...…”
说着,赵珩吐了一口污血出来!然后瘫软在地上,
宣帝连忙唤人进来,上前抱着他,“血玉她不是给你了吗,为何不用?”
赵珩瞧他如此着急,他像是劝告他,“父皇,不要再为了我做错事了...”
赵琛等到许久,等到宫中突然传出急告,说太子病倒。
随着赵珩病倒消息一并传出来的,是宋澜雪被宣帝收为义女,即刻筹备与蛮族的婚事。
赵琛知道,她实是被软禁了。
赵琛在宫门台阶之下,听到消息,脑中想到一个人,兰桉!然后就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