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雪几人从蛮族营帐出来时,外面吹起了秋风。
祁州靠北方,秋冬都来的要早一些....出了帐篷,宋澜雪就上了马车。
身体原因,她不会骑马。赵琛就找了个车夫,带了一辆小马车,让她一人乘着。
其余四人各乘一骑,分布于马车两侧。
宋澜雪本就不舒服,刚才又着了风吹,她一直强忍着不适,车外的几人也似乎知道,都催促马夫快一些。
可是天黑,路上湿滑,马车跑到最快也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一滴滴汗珠从额头落到耳后,宋澜雪虚弱的靠在车窗里侧。她此时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更是白的吓人,心口一阵阵刺痛,随之而来的还有窒息感。
疼痛已经掩盖了呼吸不畅的难受,她只是觉得要忍一忍,出了木拙的眼线范围,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再临时变卦。
女子的呼吸声愈加急促,到了小路上,越来越难忍受。
沈御卿一直靠近车窗,听着里面人的动静,只觉得她难受的紧,此刻又到了祁州地界,就直接一个飞身,到了马车厢里。
宋澜雪疼的耳鸣,听不见声音,加上夜里无法视物,只觉得好像有人闯了进来。
女子见来人直接冲到自己身旁,伸手扶着自己的肩膀,迷迷糊糊中,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
辨别出来人是谁后,宋澜雪略微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她顺着那女子的使力靠到她肩上。
沈御卿见她实在痛苦,这般情形,她暗自思量马车还是太慢,就要带宋澜雪出去。
还没起身,门帘一下被掀开,又闯了进来一个少年。
谢韫见将军进来有了片刻,他又担心宋澜雪,顾不得什么他就直接掀开帘子进了马车里。
看到那女子靠在沈御卿肩上,沈御卿正扶着那女子的腰间要带她出去的样子。
谢韫叫到“我来”,就从沈御卿手中接过她,极是小心的将女子的头拢到自己肩头,俯身抱起她。口中喊着车夫停一停车。
马车随着一声吁声止了前进的脚步,感到马车停稳,少年抱着宋澜雪从车厢里出来,半跪在马车下车处。
沈御卿随后也出来,先行跳下马车,朝着后方吹了两声哨子,方才二人落下的马儿就奔了过来。
赵琛和徐清风一直驱马跟在马车一侧,见他们将人抱了出来,也都立刻下马查看女子的情况。
“马车太慢,里面又狭小,我带宋姑娘骑马回去。”
少年撂下一句,就将怀中女子抱得更紧,站起身子,跳下了马车。
谢韫身量本就不低,这大半年更高了些许,也更加有力气。
他举起手腕上的女子,轻松的把宋澜雪放到他的马背上侧坐下来。沈御卿怕她不小心落下马,在另一侧护着她。
少年见她坐好,一个翻身就跃到马背上,一手自女子背后抱过,把有些恍惚的宋澜雪圈在怀里,另一只手牵起缰绳,双腿一蹬,口中喝到“驾”,马儿立即飞奔。
其他三人也飞身上马,紧随其后。
谢韫太过着急,一刻不停的促马飞驰。路途颠簸,怀中女子被他抱的紧,一侧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迷迷糊糊中能听见震耳的心跳声...少年胸膛温热,宋澜雪被风吹的冷,不自觉的往上靠了靠。
谢韫一直能感受到怀中之人的变化,见她如此也是想她怕冷,瞅准空隙把女子斗篷上的帷帽替她盖上。
原本凭着路上星星点点的微光她还能知道抱着她的是谁,黑暗一下袭来,她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了……
心口还在刺痛,可被拥着骑马的感觉好熟悉...她想到小时,兄长说她心疾不宜激烈行动,所以不曾教她骑马。
但是会像这般,将她置于身前,拥着她骑马,也是颠颠簸簸的,并不骑快...宋澜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颠碎了,颠簸的让她的心疾都没有那么疼了...…
终于那驾马之人停了马,然后自己被一个同样厚实的人抱了下来,再然后是被抱到了屋里...…心口的刺痛又包围了她,窒息感更浓烈,她也终是昏了过去...…
赵琛将她放到床上,命人快去请阿瑄。他说着将宋澜雪身上的披风解开,正准备再解,被沈御卿和谢韫伸手拦下。
他缓了缓,才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
刚才他着急,从谢韫马上抱过她,刚抱着的时候她还是有意识的,进了大门就昏死过去!
他只记得阿瑄替她施针需要解衣,他只是想着先解好衣物,给阿瑄施针争取时间……手刚覆上去就被两只手抓住,
沈御卿抓着他的手臂,谢韫抓着他的手背,那少年还在大声问他,
“殿下要干嘛!”他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收回手道,
“阿瑄给她施针都是解衣,我一时着急...”
“祁年稍安,阿瑄姑娘就过来了”赵瑀替他解围。
“人都围在这里不好,阿瑄姑娘来了也无法施展。男子都去外间等候,沈将军和公主替宋姑娘擦擦身子换一下衣服,宋姑娘疼的出了许多汗,不要再着凉了!”
徐清风的话让他们都回过了神。
几人各有心事的出了小间。
阿瑄片刻就到了,到的时候留守的两位女子手脚也麻利,已经替床上的人解了衣服,大致擦了擦身子,换了新的里衣。
阿瑄是跑过来的,气息不稳,还在微喘。看到床上人都疼昏了过去,眼神里都是心疼。
她扶起床上之人的手腕给她把脉,而后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昏了过去,并未其他。便拿出银针施针。
赵沁沅看着床边的白衣女子,抽出银针,将针密密麻麻的插到宋澜雪心口的位置,赵沁沅觉得肯定很疼!
少女见她又下一针,不自觉的嘶了一声,想着,也不知道宋姐姐怎么了,怎么会疼昏过去,还要扎这么多针。
刚才替她换下来的衣服都湿透了!
阿瑄手稳,手法也精妙,银针都没入骨肉大半,抽出却并不见血,也没有痕迹,只是这一根根的施进去再拔出来,看着都难受。
她不敢看了,眼神移到施针女子身后,沈御卿也是一脸疼惜。
难得一见,从她来到这里,这个女将军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此刻关切之意要溢出似的。
沈御卿见阿瑄收手,替那女子盖好衣被,神情才有所缓和。
“澜雪姐姐没事吧?”少女也关切的问到,
“怎么出去见了个木拙就变成这样了?出什么事情了?”
她这话是问身旁的女将军。
沈御卿给她抱拳,说道公主可移步外间谈话,让床上的人好好休息。
三人出来,谢韫就上前问是怎么了?阿瑄回他只是旧疾,现下已无大碍,醒来就好了,几人才放心下来。
“澜雪姐姐有旧疾?我说怎么她身上总是一股药香,我以为是阿瑄姐姐你时常摆弄药材,染给她的呢”
小公主恍然大悟般。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
“你们昨日神神秘秘的,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见木拙,到底是做什么,怎么还惹的宋姐姐的旧疾都犯了?”
她眼睛扫视今天随行的几人,无一人说话。
她便将目光停在自己思慕的徐大人脸上。男人也是一副有话也不说的模样。
她提裙,到了男人面前,仰头看那男子,“徐大人,你们有事情瞒我是不是?和我有关是不是?”
男人只是躬身举手行礼,恭恭敬敬的与之拉开距离,口中说着不敢。
少女见他一如既往的和自己隔开一段距离,有些气恼。又转身询问赵琛,依旧一无所获。
“你们都是聪明人,干嘛欺负小孩子啊?就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她说着竟然有些哽咽,俨然一副耍赖的小姑娘模样。
众人正不知如何应付她的哭闹,里间传出来几声轻咳。
谢韫立马望向沈御卿,他想进去看看,但是怕有不方便之处。沈御卿懂他意思,给他点了点头,他就随着阿瑄到了房里。
进门就看见女子正略微喘气,睁开了眼睛。
宋澜雪是被少女的哭泣声吵醒的,尽管赵沁沅顾忌着她在休息,根本没完全发挥出来。
阿瑄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将她扶起坐好,后面几人也都跟着进来,一时间房里又围满了人。
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想问又怕她说话费力气,也都沉默不语。
小姑娘看大家都不开口,自己便问了,“宋姐姐,你怎么会突然犯了心疾?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少女上前坐在榻边,俯身凑上去看那个女子。见她面色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嘴唇也有了血色。
宋澜雪心疾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直受着神医传人的养护,此刻除了有些气虚,也没什么大碍了。
“澜雪此前就想和殿下讲来着,一直没机会。”
那女子说一段就停下缓一缓,
“殿下贵为公主,一直唤我姐姐,原是实在不敢当的。”
她望着少女的眼睛,她刚才哭闹过,眼角还有泪珠。宋澜雪抬手给她擦拭一下,
“可若我告诉公主,我真的要做你的姐姐,公主可开心?”
房内众人闻言皆面上震动,一向无甚情绪外露的赵瑀,听见她的话也是一脸惶然。
赵沁沅愣了愣,“澜雪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女一脸惊讶又好奇的样子。
赵琛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是震惊她如此早就告诉了其他人。
赵瑀寻空给赵琛使了个眼色,赵琛便随他出去。
徐清风早已猜到宋澜雪的身份,他却是因为不知道那女子此话是何意,难道真的要代赵沁沅嫁到蛮族?
沈御卿和阿瑄面上早已恢复如初,她们从来都是不过问她的想法。她要做什么,她们只会相助。
以此便只有谢韫最是一头雾水。
先前去蛮族的路上,宋澜雪说过若是木拙真的已经有了公主的画像,她有法子让他换人。让他们到时不论她说什么,都听着就好。
她说堂上的话不一定作数,详细的回来再告诉他们。
所以当时听见她要代嫁的时候,少年尽管担忧,但还是相信她,她肯定是有其他方法,此言定是为了稳住木拙。
可她现在又说真的做赵沁沅的姐姐?难道真的要代她出嫁?
少年只是觉得宋澜雪一定有苦衷。他不知道她很多事情,就如同相识了那么久竟然一直不知道她有心疾一样!
她有事,不愿意告知于他......
“宋姑娘……”少年开口,声音满是暗哑,仿佛还有悲伤,仿若是带着一种不如往常那般明朗的感情叫她。
宋澜雪听的出来,她始终还是剔透玲珑心。
女子抬头看过去,少年眼眸中都是感伤。
她只得轻声回他,极轻地,怕触碰他似得,“小世子,你且等等我吧,等我与公主说明,明日,明日我会与你详谈。”
然后给身后的女子说道,“阿瑄,劳烦你替我送送二位大人。”
谢韫与徐清风便被阿瑄带了出去。
“这是...”房中只余下她们二人,赵沁沅先开了口叫她。
“殿下喜欢听故事吗?”宋澜雪自顾自的讲着,
“九年前,荆州有一个世家大族,世代经商为业。家中老爷夫人都是善人,经常给灾民施粥。他们的儿子,自小天资聪颖,是个极难得的才子。
但是因为经常跟着父母外出赈灾,见过太多因战乱而饱受苦难的人,他告诉父母,他想要弃笔执戟,上战场保卫国家,让百姓不再如此颠沛流离。
父母见他意决,也同意。那少年便自十来岁就入军营,少年时就拜了将军,赫赫战功,保了一方安宁。”
“后来呢?”少女有了兴致,接着问道。
“后来,家里横遭变故,少年将军战前听闻噩耗,战场上分神受伤,下了战场夜奔回家,路上又遭埋伏,落入悬崖,只留下一杆长缨枪,还有一匹陪伴他多年的马儿。”
“啊?谁害了他啊?”
“是啊,谁害了他呢?”
女子眼神慢慢移到少女身后燃烧的蜡烛上面,火光微眺,她透过那个火苗,看见了那一场大火。
“他不知道,他侥幸活下来的家人,也不知道。”
宋澜雪的声音因为刚醒过来的缘故,不似平时那般温润,嗓音带了些寒凉。
“他的家人还活着?现在在哪啊?”少女瞪着圆溜溜的杏眼。
“殿下”女子将目光聚到少女的脸上,与她对视。
少女年纪虽小,但也有些能看的明白。她有些怀疑,还未来得及开口,面前的女子就说出了那句话,
“就在您的面前。”
“澜雪姐姐您...”少女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宋澜雪又开始气喘,咳嗽了两声,赵沁沅忙给她拍背。
“殿下,我和您说这些,是要告诉您,我做的事情有我要做的理由。”
她抬手擦拭咳出的眼泪,接着说“回了都城,殿下听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不必觉得愧疚。我不是为了您。”
少女征征的听着她说完,赵沁沅像是思考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姐姐想要这个名位,是为了查案吗?
宋澜雪没回答她的话,转而反问她,“公主可是喜欢徐大人?”
赵沁沅有些疑惑,为何突然问她这个,但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我自小就喜欢徐清风”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吧。徐清风高中状元,她听宫人说是一个极俊朗的少年。
她便好奇,能比她的哥哥们还俊朗吗?
她去宫门那里偷看,被认不得她的守门将士呵斥,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孩,凑热闹凑到宫门口来了。
那将士见她哄不走,就作状举手要打她,她当时小,有些胆怯,就只知道抱着头蹲下。
等了许久那一掌还没有下来,她偷偷睁眼,看见了一张温柔的少年面孔。
那少年好似没休息好,眼眶红肿,精神不济的样子。他弯腰扶起她,让她快些回去,不要乱跑,免得家里人担心。还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衣裙。
然后从宫门口走了出去。她隐约听见那些守城将士唤他徐清风……
“就是那一眼,我就一直喜欢他”赵沁沅与她说着,面上带了一丝丝羞涩,却极是认真。
宋澜雪望着她,她心里有些难过。
如果面前的小姑娘知道,当时徐清风是在大殿外跪了一夜替父求情的,她该如何呢?
徐清风如果知道当时那个胆怯的小姑娘就是那人的掌上明珠,他又该如何呢?
她握了握少女的手,轻轻开了和她说,“那殿下,以后想如何,便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