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一段,停在了倚月楼下。
宋澜雪和阿瑄刚起身,还未下车,突然一锦衣少年冲到二人车上,顺势在二人之间坐下,还颇具紧张的让二人不要出声。
那少年坐定还往车窗外看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在追他。
宋澜雪本就靠窗户坐,那少年恍然冲进来,将她们二人又挡回座位。少年朝窗外看时,靠她极近,他身上一股特有的香气传了出来。
宋澜雪闻到那香味,又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那少年的耳垂。
果然,她收回视线,朝隔了个人的白衣女子微微摇头。
阿瑄看了看她,收回了刚凝气的掌劈,素手缓缓收于袖中。
随即不久车外响起一道询问的男声。
宋澜雪撩起车帘,是一个月色华服的矜贵男子。看起来非富即贵,不似寻常百姓。
男人见到车里是位女子,倒是有些抱歉。
以手握拳给她行礼,说道,“实不小心叨扰姑娘。家中幼弟顽劣,外出游玩时间已到,想带他回家。不想他玩心未消,竟闯上姑娘马车,唐突了姑娘。”
男人声线与外表同样清贵,口中话语却是知礼。
撩开车帘的女子眉目清绝,被惊了车驾却也声调温和。宋澜雪口中说着无妨,放下车帘,随着那被抓了现行的少年下车。
少年被拉下马车,粉白的脸上都是不情不愿,嘴巴也高高翘起。
男人见他这样也没有训斥什么,只命手下人带走少年。
那少年回头朝着没掩护他的宋澜雪投来一个幽怨的目光,圆丢丢的杏眼,煞是可爱。
宋澜雪心中想着,这小姑娘出来玩装扮男子,也不装的像一些,耳洞没遮就算了,脂粉还上着,实在不像男子。
宋澜雪瞧她还不愿意的样子,想来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娇纵着长大的。
她又转目看眼前的男子。华服男子像是完成了任务,只是向马车前的她作摄告辞。
宋澜雪低头给他回礼。
男人转身预走,可在转身靠近面前的两个女子时,有一缕似有若无的药香扑面而来,随着那香气扑鼻,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自心口随着血液猛地遍布他全身。
男人刹那间瞳孔微征,神色异样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莫名开口一句,“姑娘熏的什么香?”声音低沉些许,也带着几分惊讶。
宋澜雪和阿瑄却都不明所以。
“不熏香,妾自幼体弱,许是药材的味道。”宋澜雪回他。
男人思虑一瞬,“姑娘刚才是要下车,是这楼中的人?”
看面前两位女子样貌不凡,又夜晚到此,身上还带着些极淡的酒香,想来是受邀外出的伶人。
“妾名宋澜雪,是这楼中的人。”
女子倒是不卑不亢。
男人听见这个名字,眸子中的讶异不禁更添一丝。
今天本意要见的人,这时终于见到了。
他眼眸细细打量女子一番,对上那女子的目光,仿若才意识到有些失礼,却又坦然地收回眸光。
他言行举止依旧清贵有礼,向那女子作摄,告辞而去。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宋澜雪有了些思虑。回到楼里,她叫来绿茉,叮嘱她们留意刚才的客人,若再来,记得告知她一声。
夜深人静,玄月高挂。
床幔后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都是火,还有那个红衣服的姑娘。
她没抢过那个姑娘的衣服,争夺间忽感全身一麻,手脚无力,任人抱走,然后视线受阻,只看着那红衣姑娘倒下,再然后,漫天大火.....
宋澜雪猛地睁开眼睛。
她缓了一会才看清楚床间的帷帐,原来还是梦。
身上的寝衣被汗水浸透,她看着帷帐静默一会,才慢慢的坐起身。
九年了,总是会不时的做起这个梦,还有那个姑娘......
宋澜雪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窗户方才被风雨吹开,有些微雨飘进来。
最近连日阴雨,该是清明到了,是要回去看看了。
她关上窗户思考片刻,又走到案桌边坐下,拿出翻了一半的史书。
宋澜雪眼睛有伤,房间里是一直不熄灯的。
只见她略微思索,又放下书,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提笔落下几个人名。
李帷 江风 徐清风 谢韫 谢远
还有一人
赵珩
落下最后一笔,宋澜雪看着信纸上写的名字,想着这段时间见过的所有人。
来寻赵琛之前,她已经与兄长查过皇家及朝中之人。
每个人的画像,她都见过也已经记下。
自宋澜雪来到这都城,当年参与查案的人她都已经设法有了接触。
李帷江风的口风一致,咬死了当年断案的人数。
九年了,还是如此,也是忠心。
她漠然执笔,划掉了二人的名字。
如今就只有徐清风了。
父亲被天子一怒斩首,他自己对往事也是急于了解的吧,只是无处也无法寻那个案情。
接下来是谢远,谢韫的父亲。
今日去梅园赴宴,一是怕她担心,所以明着去让她见见。谢韫是她的副将,瞒着他,总不如直接让他牵头,来的不让人注意
二来当年兰氏一案是谢远结的案,若是假意从他儿子下手,模棱两可的,才能不让别人轻易的看出来。
宋澜雪又拿出一张小纸,打开上面是一个图腾。
当年兰阙与杀手缠斗,撤漏出那杀手身上的腰牌。
腰牌图腾就是纸上的样子,宋澜雪已经画了九年。
杀手恐怕早已被灭口,毕竟背后那人如此大的权势,谁能与之抗衡?
都到了如此地位,杀一人还是百人不过唇齿一碰而已,所以,他到底是因何杀人?
为了找到一个理由,为了给兰家三百余条人命寻到一个说辞,她们寻了三年,又布局三年,才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要找那人要个说法,与他当面对质。最好是要等他来找,还得要是他,不得不找!
庆国局势动荡,祁州鄞州都常年遭受蛮族和北国的侵扰。
如今看着实在不是一个寻仇的好时机。宋澜雪想着,毕竟若是让外族探听到朝中密事,乘机来犯,那就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但是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这局势是困扰,但对她来说,亦是破局的关键。
宋澜雪脑中思考无数,才又伸手将那画纸一寸寸折好,收了起来。
捻起那张写着各个
名字的信纸,还剩一个,赵珩。
她回想着晚上回来时,在门口见到的那个清贵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宣帝自小精心养在身边的皇子,当今庆国的太子,下一任的储君,赵珩。
可他,不同于其他人,并非是她设局相邀而来。
此次见到,确实是她意料之外。
赵珩不在宫中养病,怎么会到这里,是为了抓人回家或者为了寻花问柳?难不成也是慕名而来?
她有些琢磨不定。但是既然见了第一面了,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见第二面。
看来还是要抽个时间回去见兄长一面,也要带两位殿下去见一见他。
有些线索,也要好好梳理一番。
也不知赵琛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她暗暗思索,在名单上又添下赵琛的名字。
又盯着名单思考一阵,宋澜雪略折一下手中信纸,抬手放到桌边灯芯上引燃,将其烧成了灰烬。
坐到深夜,她才重新落榻而眠。
自梅园回来,都城中,绵绵细雨又接连下了好几日。
这日一早阿瑄来到房中替宋澜雪换蜡烛。宋澜雪看着那白衣女子弯腰劳作的背影,语调温润道,
“阿瑄辛苦,要配置草药做成蜡烛,如今倒还要自己来换上”。
之前阿瑄做好的蜡烛,她准备自己换上,结果都不小心折断了,好像那蜡烛认人,只能阿瑄换。
“不辛苦。姑娘眼睛近日好些了吗?”说话的女子还是一贯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旁人听着会觉得这女子是不是心情不好,但是宋澜雪知道,她这样才是正常的。
“好多了,阿瑄医术高明,配的药越发好了。”
宋澜雪瞧她看过来,也回望着她回话。
白衣女子轻叹一口气,转身继续换手中灯台。纵使自己医术再高明,纵使自己师从神医白起,她还是无法治好她。
宋澜雪见她情绪突然低落,莞尔一笑,放缓了声调唤她道,
“阿瑄,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我如今能来到这都城,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然的与你谈话,皆是你的功劳。”
阿瑄闻言回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嘴唇微张,良久终归是没说出那句让她停止的话,只道了一声好。
宋澜雪也未再多说什么,她知道阿瑄想说却并未出口的话是什么。可是,她是不会听的。
暗自思量时,宋澜雪眼角余光瞟到一抹朝阳,像是出太阳了。
自梅园赴宴后,都城雪停没两天,又连下了十来天的小雨,现下是终于放晴了。
她起身打开靠东的窗户,让阳光更能洒到房中。
宋澜雪听力上好,在楼上就可以听见楼下的行人与小贩交谈,她往下看看,街上时不时的,还有两三个孩童跑来跑去的嬉戏打闹,此刻看上却是一派祥和。
她站了一会,才回身坐到妆台前,给自己挽发。
阿瑄刚好换完,顺手接下了她手中的素簪,换了一个青玉碧簪插到她头上的墨发间。乌发碧簪,两者对应之下,镜中的女子更是好看。
宋澜雪朝镜中的阿瑄笑了笑,说着谢谢阿瑄。那白衣冷清的女子只是弯了弯嘴角,轻点了下头。
“阿瑄要多笑笑,笑起来多漂亮”。
“嗯”
阿瑄脸微微红,声音却依旧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