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温柔的细雪。
高天寒流化作纷纷扬扬的雪,恬静的、轻盈的飘晃而落,如舞似醉。
霜玉攀绕上细枝,寒雾缭绕弥漫,满眼都是无暇的白色,世界仿佛变成了由白玉细细雕刻而成的童话王国。
一场细雪,一次洗礼。
过去的每一处伤痛会在春花冬雪的轮转中被抚平,未来的每一次祝福会在温月暖阳的交替中悄然降临。
今日是昨日的明天,明天是今日的选择。
选择自由与自我的人们必将一路高歌,在天地之间留下浓墨重彩的颜色。
迎接一片雪花,看它在手心处化作温凉的水。
与此刻的静谧的雪秘密相会的少年嘴角轻轻翘起一点弧度。
今日比昨日好,明日亦将如此。
身上被猛然披上的裘衣携带的暖意瞬间裹了全身,少年略一怔愣,抬手将脸从柔软的长绒毛中拯救出来,看到身前人的样貌后,眉眼弯起,带着些隐秘的欢喜,又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流浪者的神情起初在看到某人不知轻重的行为时有些扭曲,却又在少年拨开裘衣向他看来的一瞬间恢复平静。
此刻他微微垂着眼。裘衣的系带在其细长又灵巧的手指间穿梭。
“都是活了千百岁的主儿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看见雪就像没了腿一样……真是不像话!”这语气有点冷,还有些生硬,带着极力隐忍的怒气与责备。
“这回又是什么说辞?说出来让我解解闷,嗯?”
别扭的关心话语借着责备的语气一篓筐一篓筐地拼命往外倒。
少年不安地眨巴着眼,裘衣下的手也不安分地动了动,刚想出声服软讨饶却被清冷的寒气灌了满口。
原本轻松的神情顷刻溃散,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少年身体轻微颤抖,咳到面色发白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流浪者眉头一拧,将自己的身体靠过去成为少年的一个依靠点,细长匀称的手轻轻拍着后背帮其顺气。
没好气的话语在唇齿间转了好几个来回,终是被其主人咽了下去。
流浪者叹了一口气,扶住咳得有些脱力的少年,“就这样还一个劲儿地往外窜…回家!”
“……嗯。”
……
红泥火炉上的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将清寒蛮横地阻挡在了门外。
少年脸上已有些困倦之意,却还是强打精神,单手拄着下巴,看着流浪者用钳将经过沸水去尘的茶饼取出,放在微火上炙烤。
满屋的茶香有些醉人,少年微微眯起眼,轻声吟唱道:“红泥炉中炙茶香,雾弥香漫醉意浓。缠问不夜缘何醉?君胜茗香荡我魂。”
沸腾的水汽氤氲,温暖的茶香溢了满屋。明明是用来醒神的不夜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有些醉了;反复询问了好久,才发现原来我是因为你醉的呀。
听懂了少年诗中的意思,流浪者轻轻哼了一声,端得一副高冷不理人的姿态,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把他压在底层的心思全都暴露了出来,一个也不剩。
少年看穿也不说透,安安静静呆在一旁,目光紧紧贴着流浪者的动作。
他们已经在这山间的小屋隐居了好些时日了。
在人们积极的治理之下,洪水逐渐退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见证了这一转变的两人就卸下了最后的一点对尘世的挂念,在山中搭建了一间小屋隐居起来。
有时,时希会从千里之外的稻妻前来这里进行探望,这段时间,她也成长稳重了不少,虽然在哥哥的面前总是泪眼婆娑地撒娇,最后依依不舍地分别。不过大多数时间里,他们二人依偎着彼此,晨时看日,夜间赏月,煮茶听雨,暖炉观雪,偶尔还会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日子清闲又快乐。
一切都极好,除了少年日渐虚弱的身子。
少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即便醒着,身子也是疲乏得很,直催着人往床上倒;到了如今,就连最为简单平常的呼吸他都要费上好大的力气。
用流浪者的话来说,现在的他是一个比瓷娃娃还要脆弱金贵的人。
少年看着眼前的爱人,在心中暗暗倒数着自己的日子。他没有害怕什么,也没有怨恨什么。本该在天理消散的瞬间湮灭的生命,能获得如今的这段时光,已是天大的幸运。
他的内心常怀感激。
“真好呐……”少年虚着声音,拖长尾音如此感叹,“感觉…已经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了。”
“嗯哼~我在这里,难道你还……”
流浪者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起伏的字眼逐渐在少年耳中扭曲成辨别不清的音韵,模糊、拉远、消失……
看着少年渐渐垂下的头,流浪者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物什,干涩着声音尝试呼唤:“……时闻?”
小心翼翼伸出手探寻鼻息——虽然微弱,但又确实存在。
流浪者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摆出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语气嗔怪:“说着想喝茶,结果先睡着了,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磨人的吗?”
说着佯作凶狠地捏了捏少年的脸。
“…算了,我脾气好,暂且饶你。”
“……醒了再喝也可以。”
“……”
将少年安放至床上,流浪者坐在床沿,帮其掖了掖被角。
红泥炉上的水依旧不停翻滚着,咕嘟咕嘟着甩出大股大股的水汽。
“……”
“…再磨我一段时间,我也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