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古朴的房间内,安神香静静燃着。
雕花窗开,阳光微凉。
魈匿身于竹屋不远处的林间。在这里,正好可以通过窗户看清屋内伏在案边的少年。
这段时间,夜叉兄妹五人都会轮班暗中守护刚从死亡线回来的少年。
今日正好轮到他。
少年右手执笔,手臂隐隐发抖,一个不稳,手中狼毫滑落。
魈心中一紧,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和璞鸢。
虽然少年体内的魔神残渣消失不见让其捡回一条命,但是少年的右手还是落下了暗伤。
虽然竭力救治,但若是想回到从前的巅峰状态是不可能的了……
魈冷哼一声,心情不愉。
至冬执行官蓄意残害璃月的仙人,只取第二席的性命未多加发难太过轻巧。若依他的意思……
风带来了外人到访的讯息。
魈闪现到金发少年的面前,挡在了旅行者前去竹屋的路上。
少年精神状态不好,每日须燃安神香才能休息片刻,魈不希望有人因为无所谓的事情打扰到少年。
“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望舒客栈吗?”漂浮着的小精灵如此问道,一旁的旅行者面色有些焦急。
“……”夜叉仙人没有回答派蒙的问题,对上旅行者暖色的眼睛,声音依然清冷如月,“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我们需要找时闻…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他确认。”旅行者手抚上胸口,这样说着。
散兵进入世界树消除了自己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改变了历史,那么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
璃月沉玉谷的时闻、稻妻的雷电五传、踏鞴砂……
他需要将这些事一一确认,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若无急事,你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打扰他。”魈十分干脆地下了逐客令。
“急!”小派蒙提高音量,指着面带焦急的旅行者,“我们很急!你没看到旅行者的脸吗?他都有了除‘屑’之外的表情了!”
旅行者·空:“……”
“是与时闻有关的事情。”空忽视派蒙,对着魈说。
魈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叹出一口气,“你们去吧。切记,安静一些。”
魈终于理睬一旁跺空气的小派蒙,“你刚刚的音量就不可以。”
“…怎么了?时闻发生了什么吗?”小派蒙小小的脑袋有些晕乎。
“他…状态不是很好,正在安神静养。”解释完这一句,魈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旅行者和派蒙对视一眼,去往竹屋。
……
安神香依旧静静燃着,温和的味道让人不禁舒缓心情。
旅行者这一路上的焦急也缓解了几分。
金发的旅者看着满屋的画像愣住。
画中人皆是同一人——散兵。
“啊…时闻,这些画都不如你妹妹的那一幅画的好……唔!”小派蒙无辜地看向捂着她嘴的罪魁祸首。
时闻落笔的动作一顿,轻轻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所以我在练习。”
当初他与散兵一同入画。如今那幅画中只剩他自己,他看着有些孤独,他想补回去。
他想要将碎掉的过往拼凑回去。
时闻瞥了眼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将毛笔放回笔架,终于将目光放到旅行者身上。
旅行者眼中有些担忧,轻声说:“你还记得散兵……对吗?”
时闻抬头看着挂满屋的画像,每一幅画像都是他的少年。
“当然。”
随后,他又问:“阿散做了什么?”
旅行者沉默,他在思考要不要将事实告诉时闻。
散兵进入世界树的身影是如此决绝,他又该如何向溢满悲伤的少年开口?
“但说无妨。”时闻微微笑着,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答案的准备。
“……他进入世界树,抹消自己的存在……时闻……”旅行者望着安静的少年,语气里满是担忧。
他突然有些后悔来到沉玉谷了。
少年听到这句话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旅行者的对面。
旅行者知道,时闻是在透过他的眼睛去看那个狂傲的执行官。
时闻太过了解散兵的性子,他明白散兵进入世界树时的任何想法。
历史不可更改,自以为消除自身就能更改所有人的不幸……
“……真傻。”时闻微微歪着头,喃喃道。
他哪里是他的不幸,他是他用光所有的幸运才遇到的太阳与月亮。
可是他的太阳,他的月亮……把他丢了。
“……真可怜。”时闻将眼睛移向别处,收拾好险些决堤的情绪,挂起与平日无二的温柔笑意,看向旅行者,“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时闻……”小派蒙声音低下。
不要笑了,哭一哭吧。
“旅行者,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说不定我能帮助你呢。”
旅行者紧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离开了吗?回须弥还是启程去往枫丹?”时闻笑着说:“去枫丹的话从沉玉谷走更加便利哦。”
“……我们接下来去稻妻。”
“稻妻啊……对了,旅行者,能不能帮我捎一封信给雷电姐妹?”
旅行者点头。
时闻翻找出信纸,提笔蘸墨,慢悠悠一笔一划写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时闻带着歉意将封好的信递给旅行者,“抱歉,让你久等了。本不该这么久的……”
“…没关系的,时闻。”小派蒙说:“嗯……你是想让雷神再造一个散兵出来吗?”
时闻被小派蒙天真的话语逗笑了,“阿散是独一无二的,哪里是能再造一个出来的?我是想托雷电姐妹照顾小希。”
看到旅行者表情瞬间变得不对劲,时闻笑着说:“安啦,你看我的状态,哪里是能照顾妹妹的?看孩子还是有些累的……我想休息休息了……我累了嘛。”
“嗯……那我们走啦。时闻,你要好好休息。”小派蒙朝黑发的少年挥挥手告别。
“…旅行者、派蒙。”时闻对离开的旅行者和派蒙缓缓开口:“再见。”
“再见,时闻!”
门被重新关上。
看着被关闭的房门,时闻又轻轻吐出两个字:
“…再见。”
……
时闻又来到了宝瓶渡口附近的凉亭处。
此时早已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
曾经的胜景只留一池残叶能听得雨声。
人萧索,景也萧索。
时闻趴伏在凉亭的栏杆处,平静望着湖里向他游来的一尾锦鲤。
“…你怎的今日也单独来了?”
少年询问,鱼儿不答。
“…抱歉呐,今日来忘了给你带饵料。”少年将手探入微凉的水中。鱼儿游了过来,轻啄着他的手,引起一阵微微的痒意,“这几天……我好像总是记不住东西。”
“小鱼儿,现在就你陪着我了。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少年放轻声音,“我小时候呀,不讨人喜欢,也不讨小动物们的喜欢。”
“每次一靠近它们呀,它们都跑得远远的……”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活着好无聊啊,我就去了一条林间的小河。”
“那里好安静啊,环境也漂亮,我很喜欢那里。”
“忘了是从哪里听说的了……说溺水不会有什么痛苦。嗯……他们骗人,可难受了……小鱼儿,你说他们过不过分?”
“我受不了,又爬上去了。嘿…没想到,我遇到了一只猫猫。它好漂亮啊,毛发可干净了。我说它一定是附近最能打的猫猫,它没有跑走,反而冲我叫了一声撒娇。”
时闻咯咯笑起来,“我当时可高兴了,那是第一只亲近我的猫猫。我还给它抓了一条鱼……啊,抱歉,小鱼儿你别害怕,我不抓你的,你再陪陪我。”
“嗯……它没有吃,我还挺遗憾的。”时闻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鱼儿绕着少年垂在水中的手游来游去。
“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它狠狠抓了我一下跑走了,好痛。我想它大概还是不喜欢我的吧……”
湖面倒映着少年弯起的眉眼,因为水波晃动,水中的人影有些破碎。
“哈哈…猫猫突然不喜欢我了,还挺难过的……差点以为,我也得到一只猫猫的青睐了呢……”
“小鱼儿…我好痛啊……”
真的好痛。
时闻垂下眼,慢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魈,你在吗?”
清秀的夜叉仙人出现在时闻的身后,“我在。”
“时闻,我在。”
时闻嘴边是清浅的笑,“魈,我想吃雨泽茶糕了,帮我买一份来好不好?让店家多加点糖,我想吃甜的了。”
“…一起去。”魈抱着胸,清冷说道。
“阿昆,好阿昆,你去帮我买嘛,就让我在这里偷偷懒。”
魈微微睁大眼睛,他们夜叉五人皆把时闻当作最小的弟弟,可时闻只管两位女性夜叉叫“姐姐”、“阿姊”,对于他们只称呼名字。这一次,是时闻第一次称他哥哥。
魈叹了一口气,妥协了,“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
“嘿嘿…”时闻笑了。
在魈转身正欲离开之际,时闻叫住了他,“魈,平安扣别丢了哦。”
“…什么?”
“没什么…魈,再见。”
魈不言,离开了。
又安静下来了呢…
时闻懒倚在栏杆处出神。
[老师——老师教我——]
少钦?
时闻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回头看过去。
没有人影,是他幻听了。
时闻重新看向水面,神色倦懒,“…年纪大了,都开始幻听了。”
“小鱼儿啊小鱼儿……我想他了。”他想那个霸道骄狂的少年郎了。
“我得去找他……”
“小鱼儿啊,你离远些,吓到你了可不好……”
时闻抽回手,鱼儿受惊,游远了。
少年身体探出凉亭。
只一瞬,水花溅起。
湖水有些凉,但是……
好温柔……
明媚的阳光经过水面的折射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静谧。
阿散,我想你了……
时闻慢慢闭上眼,放弃一切抵抗,任由自己往下沉。
他大概是众位仙人中死得最没出息的一个,不过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
感受到身边水流的不同流向,时闻微微睁开眼。
一个少年正向他游过来,一身蓝白配色的修验者服饰,大大的斗笠,以及熟悉的面容。
阿散?
时闻在水中呆呆地看着那位少年离他越来越近。
少年绕到他的身后,拽着他游回岸边。
被拖上岸的时闻吐出几口水,似乎要将肺咳出来一般。
修验者服饰的少年轻拍着时闻的背,帮他顺气。
“幸亏您没有呛到太多水……虽然不知道您发生了什么,但是轻视自己的生命是笨蛋的行为。您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时闻歪着头,眼角有些泛红,一眨不眨盯着少年。
“你……还活着?”语音带着颤,心中既酸又苦,“…你回来了?”
“这位先生…我们之前见过吗?”
即将爆发的委屈、不甘和难过瞬间归于平静。
时闻失望地低垂下眼。
这不是他的阿散……
“……我名时闻,这位小少爷怎么称呼?”
“我并不是贵族子弟,自我醒来便一直在漂泊流浪,没有名姓。先生唤我‘流浪者’就好。”
他是流浪者,不是他的阿散……
时闻微微一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往事如烟,真像一场美梦。
现在……
你该醒了,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