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珠这才发现,那佛经上的字不是用笔写的,是用线缝上去的。
白寻舟看不见,手指头就格外敏感,只要一摸就知道上头缝的是什么字。
“你既是眼睛不好,为何总喜欢一个人瞎跑。”徐珠看不懂那经书,只好还给他,“上回我还见你险些被几个纨绔故意给绊倒了。”
若不是寺中主持瞧见了,及时劝住,他那日定回被狠狠嘲弄一番。
不过徐珠并未告诉他,她瞧那几个纨绔不爽,又觉着自己既然瞧见了,就不能当做不知,不然就不是行善积德,于是……后来她撺掇了沈家的表兄们把他们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
白寻舟跟她道:“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过吵闹的人声了,我也想不起这天地是什么样子,出了家门的路是通向哪里的。他们说是通向最热闹的南市,可我上一回去南市还是十岁之前。”
尽管十分不顺,他还是迈出了家门,想听一听街上吵闹的人声,吹一吹从天地间拂过的风,走一走通往南市的那条街。
再后来,他爹不知从哪里听了个消息来,说是将他送去当和尚,或许有一日能重新瞧见,也能多活一阵。
白夫人哪里愿意,险些同白家闹翻了。
是白寻舟怕她真同白家闹翻,往后处境艰难,这才主动说要来法华寺带发修行。
“所以你并非是在法华寺乱晃,而是住在这里的?”徐珠听得一脸叹为观止。
白寻舟点点头,应了声是。
自此之后,徐珠到法华寺来得更勤快了,除去帮徐宁和裴衍祈福外,她还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听白寻舟给她讲经书上的故事。
后来她无意得知白寻舟就是沈家三太太的那个侄子后,还好几日不曾到法华寺去。
可忍了几日,还是没忍住,又去了。
白寻舟还在从前那棵挂花树下看他的经书,徐珠还未走近,他就听见脚步声回过了头,轻轻笑道:“几日不见姑娘,我还以为姑娘祈福结束,不打算来了。”
徐珠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默了片刻才道:“我姓徐,原晋国公府那个徐。我母亲姓沈,沈家三太太是她嫂嫂,是我舅母,后来因为一件事曾闹翻过一阵,是在我外祖母的说合下,才重新和好的。”
白寻舟看不见,也不知徐珠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但徐珠看见他在听完他的话后,脸上的笑容没了一瞬,眉心也蹙了起来,直到过了片刻,他脸上才重新扬起笑意,问道:“你母亲与舅母是因哪件事闹翻的?”
徐珠紧紧盯着他道:“你知道的。”
白寻舟便转过了头去,背对着徐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姑娘是来寺中为姐姐祈福的,偶尔过来听我讲一讲佛经,也不多待,时间到了便走。也不知姑娘叫什么,家住何处,姑娘不曾说,我也不曾问,仅此而已。”
徐珠道:“我叫徐珠,我母亲说是珠玉的珠,家住长安街梧桐巷,原晋国公府徐家,现在只是徐家。”
她话音落下,又等了一等,想着若白寻舟不打算开口,她就当从未来过法华寺,没来祈过福,也不认识什么白寻舟。
徐珠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心里最后数了十个数,仍是没听见回答后,便转过身去,打算走了。
但这时,白寻舟开口了,说的却不是徐珠想听的话。
“我听闻姑娘同孔家订了亲?”他道,“那姑娘往后还是不要再来的好,男女有别,若传了出去,有损姑娘清誉。”
徐珠沉默片刻,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将头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自此之后,徐珠当真再未去过法华寺。
后来再听闻白寻舟的消息,是有一日她外出回来,理妆莫名从她的衣裳里抖出一张纸条上,纸条上写了一段话,说主持看中了白寻舟的佛性,想让他真剃度当和尚去。
白寻舟同意了。
理妆道:“婢子之前就拦着姑娘,不让姑娘去,姑娘只说听他讲经觉得有意思,非要过去。如今依婢子看,白公子要剃了度也是好事一件,姑娘就只当不知的好,再不要去了。省得回头闹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说罢,她当着徐珠的面将纸条烧了,徐珠也没反对。
但真这样乖乖听话的话,那就不是徐珠了。
果然,等理妆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时,她们姑娘已经不见了。
她去了法华寺才知自己受了骗,主持根本不曾打算忽悠了白寻舟去当和尚,白寻舟也不曾答应,是服侍白寻舟的那小厮见不惯他家哥儿成日家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模样,这才寻了个损招将人骗了来。
徐珠又气又怒,转身就走。
那小厮拦着她不让走,拉扯间白寻舟听见了动静,不知是因为听见了徐珠的声音,还是其他原因,走得太急,没留神脚下,将自己摔了一跤。
摔得挺惨,徐珠想走走不了,只得留了下来。
这一留,便把心也留在了那儿,前头二人说过的话好似泼出去的水,泼了就泼了,谁也没当回事。
徐珠又开始往法华寺去。
还是同从前一样,祈福,听白寻舟讲一讲经书,听他说她不理解的世道,还有很多做人的道理。
但她会比从前多待一刻钟,这一刻钟里她会跟白寻舟说近来听见的趣事,他看不见的天地。
跟他说他二哥哥订了亲,不过他二哥哥心里有人,因为她母亲瞧不上对方的家世,不同意这门亲事。
白寻舟就问她:“那你呢?”
徐珠听懂了,又装作听不懂:“我什么?”
白寻舟笑了一声,耐心地又问:“徐夫人替你说的这门亲事,你也同意?”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白寻舟才听见她轻声道:“母亲说我笨,眼神也不好,若凭着我性子来,往后定要吃亏,叫我听她的便好。她还说她都打听清楚了,孔家公子会心疼家中姊妹,可见是个会疼人的,我嫁过去不会吃亏。”
白寻舟问她:“你也觉得如此?”
徐珠没说话,但白寻舟感觉到她的视线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并未停顿多久,大约只有一两息的功夫就收回去。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