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停在西岭园用了晚饭,才回凌寒居。
他叫来偶书问道:“如何,可有打听到什么?”
偶书洗了帕子来给他擦手:“打听清楚了,王老夫人寿辰,孔夫人是打算出席的,但孔姑娘似乎不打算去。”
“哦,这样啊。”徐停不甚在乎地应了一声,“你传个消息给她,就说……王老夫人寿辰,我受邀会带张复过去。”
偶书也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只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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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徐停当真带着张复去了王家。
张复坐在马车里,看了眼边上正若无其事翻书的徐停,皱了皱眉:“我不明白。”
徐停知道他问什么,也没看他,淡淡道:“你不需要明白。”
张复便接不上话了,心中疑问更浓。
分明之前徐停在刑部时,还一副无论如何也要娶孔珈的模样,可转头就将他从刑部带走了,不仅如此,还请了大夫来给他医治,除了不能在徐家胡乱走动,也不能出府外,他完全就像是徐停的客人。
如今还要带他去参加王老夫人寿辰。
张复本不想来,但徐停却故意问他:“你不想去见见孔姑娘?”
他想,迫切的想,所以还是跟来了。
就算徐停带他过来,是想羞辱他,他还是想见孔珈一面,就算只是远远地看看她也好。
沉默间,他们到了王家。
王家公子知道他们要过来,一早就派了人在门房处等着,徐停与沈氏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张复往男席那边去了,沈氏则跟着婆子往内院去了。
王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望的,人脉也广,只王老夫人的寿辰便来了不少人。
徐停先去同礼部尚书打了招呼,寒暄了两句,方才在人群中寻到陈伯礼。
两人打了照面,又寻了僻静之处坐下。
“大姐姐也来了?”徐停问道。
陈伯礼点点头:“来了,带着你小外甥一块儿来的,想是在内院里同太太小姐们说话呢。”
说罢,他对着张复轻轻一抬下巴,低声问:“你把此人带来做什么?公然与孔家叫板呢?”
“这都叫你看出来了?”徐停笑了一声,“孔家利用我在先,也别怪我膈应人。”
他端过桌面上倒好的酒水,与陈伯礼轻轻一碰,低声道:“一会儿请你看戏!”
席上人多,来来往往的,或多或少都认识,有人来与陈伯礼同徐停打招呼,陈伯礼同徐停也会去跟旁人打招呼。
等三杯两盏下肚,有人醉了,开始什么话都往外蹦,有人吹嘘自己的过去,也有人哭诉家中管得严,不得自由,也有人在聊正事,更有的人喝着喝着就不见了……
比如说陈伯礼和徐停,比如张复与孔珈。
*
王家一处院子,因天冷,又偏僻,便少有人来,下人都不怎么往这边来,便给了一些人方便。
比如张复与孔珈,比如徐停与陈伯礼。
张复寻过来时,孔珈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会儿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慌忙转头一看,果然就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袍的张复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孔姑娘大胆,也不在乎那些礼节,几乎是在确定是张复的瞬间,就奔了上去。
然而当她快要抓住张复的衣袖时,那人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孔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随即脸色跟着就变了,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这样。”张复垂着眼,不敢去看孔珈的脸,“我……我今日是来见孔姑娘最后一面的……”
“孔姑娘?”孔珈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嘲弄道,“这才过去多久,我就成孔姑娘了?张复,承认你心里有我这件事,很难吗?”
张复将眼一闭,用力咬着牙,承认道:“是!我心里有你,从前有你,以后、将来、就算我死了,进了棺材,我心里也还是有你!也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可是、可是……”
孔珈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可是什么?”
眼看着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了些,可张复却又猛地后退了一步:“可是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
“那谁配得上我?”孔珈冷笑一声,“徐公子?”
张复内心挣扎,并不甘愿地点了头:“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徐家,我观察过他,他、他……是个好人!”
躲在暗中的陈伯礼啧啧两声,低声道:“他被你灌了迷魂汤吧?竟说你是好人。我的天呐,他这肚里能撑船了吧,竟然夸自己的情敌是好人?佩服佩服。”
徐停毫不脸红的承认了:“我这般费心尽力地撮合他们,难道我不是好人?”
“得了吧,”陈伯礼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我知你动机不纯,差点就信了。”
那边,孔珈听见这话,神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在徐家住了几日,就瞧上他了。复郎……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喜好!”
躲在暗中的徐停:“……”
一旁陈伯礼险些没控制住声音大笑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瞧上他,也没有这样的喜好!”张复急忙否认,“我只是觉得他人很好,你嫁给他或许才是好去处……”
孔珈打断他后面的话:“即便他娶我只是想报复我,恨我分明与他订了亲还与你纠缠不清?即便他表里不一,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仍觉着我嫁给他才是正确的?”
张复违心道:“徐公子……不是、不是表里不一的人。”
“他若不是表里不一,那你为何承认得这样艰难?”孔珈又问他,“复郎,我不想嫁给他,不想做徐家的二奶奶,也不想做伯爵府的小姐,你带我走好不好?离开京城,回你老家,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生活好不好?”
她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终于抓住了张复的衣袖,但在下一刻,她又愣在了原地。
夜色之下,孔珈看见张复满脸复杂,有挣扎犹豫,有痛苦不舍……双眼也亮晶晶的。
她抬手碰了碰张复的脸,摸了满手的湿意:“你哭什么?”
“我恨我自己不够用心,未能考上功名,恨我身份低微,不能与你门当户对,”张复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哽咽道,“恨我犹豫不决,怕毁了你大好的年华,恨我不够干脆,不敢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