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闻言,原是拿在手里的折子噼里啪啦地就掉到了地上。
他今日没去上朝,但有些事情得等他这边批阅了,才能送到宫里去。
朝臣那边等不得,便将折子规整规整,叫吏部从前的王侍郎,如今的吏部尚书送到了裴家来,等裴衍批示。
长随回来之前,他刚批阅完一部分,正收整起来准备叫玄冬送回吏部去。
他呆了一瞬,随即弯下腰去捡折子:“不可能。”
裴衍自己清楚,在徐宁心里他占有多少位置,不可能昨日刚从裴家回去,就迫不及待说下一门亲事。
何况她还怀着孩子,徐老太太更不可能在此时为她说亲的。
裴衍垂着眼,藏着情绪:“徐家四姑娘还未说亲,定是徐夫人替四姑娘说的亲事。”
“还真不是。”长随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小动作,“小的一开始也以为是徐夫人替四姑娘说的亲事,还特地问了一下,但那人说是替大奶奶说的。老太太不放心外人,昨个儿还特地登门去了一趟明家呢!”
他生怕刺激不到裴衍,又小跑上前,把人拽起来,装得又慌又着急:“哎呀,爷您要是不信,何不自己到裴家看看去?明家都来下聘了!”
裴衍眉心一蹙,抽出手来将长随推到一边:“你在骗我,我不信你。”
“哎呀,爷!事关重大,我骗您做什么?”长随急得满头大汗,好似徐宁真要改嫁了似的,“您也不仔细想想,明家是老太太娘家,老太太分明几十年不曾同他们联系了,何故这会子又亲自登门了?还不是为了给大奶奶找个靠得住的人家?”
“而且我还听说了,明家的人同徐老太太保证了,无论大奶奶怀的是男是女,只要平安生下来,就是明家的孩子!”长随瞟了裴衍一眼,又假哭道,“爷,怎么办啊?小的听说明家源自凤阳府,大奶奶婚后不会到凤阳府去吧?”
为了让自己装得像些,长随又把自己代入进去,嘤嘤哭道:“徐老太太那样心疼大奶奶,只想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一定会让她去凤阳府的。到时候爷您就再也见不着大奶奶了,小的、小的也见不着叨叨了……还有霜降。四朵金花就这样散了……”
裴衍神情稳得没有一丝变化,冷冷淡淡的,好似一点也不关心徐宁会不会改嫁。
他看也不看长随一眼,转身走回案几后,拿了折子继续批阅。
但长随还是眼尖的发现他眸光迅速闪动了几下,把什么藏了起来。
长随在心里哼了一声:“装!继续装!小的瞧您能装到几时!”
“爷不信就算了,”长随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又装作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小的这就去寻叨叨道别。”
裴衍看了他一眼,心烦地皱起了眉:“这般不舍,我现在就还了你身契,叫你跟她去,如何?”
长随回头道:“还有这等好事?”
裴衍:“……”
他指着门口,叫长随自己滚了。
长随把自己团巴团巴,滚出书房寻玄冬去了。
那呱噪的麻雀一走,书房之中就安静了下来。
裴衍松口气,拿过折子继续批阅,可折子里的内容,却是一件也看不进去。
长随人都走了,被他念叨出来的心烦意乱却是始终压不下去,如同一股行岔了的气一样,在他身体里乱窜,着了魔似的牵引着他却想别的事情。
为什么要帮她说亲?为什么要他们的孩子跟别人姓?为什么要去凤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他死了再说!
可他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谢之意给他下的毒不算太重,不能一瞬间就要了他性命,凭他自己还能压制住。但时间长了,这毒会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然后慢慢的就会开始反噬。
裴衍双目发红,又死死咬着牙忍耐着,用力得险些将手里的折子都撕碎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将手里的折子往桌上一砸,倏地站起身来,急急地往外跑!
过了一会儿,长随准备出门去谢家旧宅时,又想起这事儿来,便往书房来了一趟,想看看裴衍还在不在。
不出他所料,书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唯余一道带着深深的指印的折子被乱七八糟地扔在那儿。
长随瞬间生出一股“孺子可教”的自豪感来,插着腰走了。
*
沈氏给徐珠说的是华英伯爵府二房的人,是王夫人牵线搭的桥。
华英伯爵府二房是庶出,但提亲的是嫡次子,稍长徐珠三岁,在京兆府做事,说起来徐停还认得他。
虽不相熟,却也有过两三回的接触。
沈氏还特地问了徐停,徐停说是个做事严谨的人,下了衙都是直接回家,很少与京兆府的人往来吃酒。
徐停之前在京兆府,其实为了拿到京兆府尹同魏王有联系的证据,不出所料,张家果然是与魏王有过联系的。
只是藏得深,又有些无足轻重,若是就此放了他们也不会有所影响。
徐停曾与裴衍提起过此事,裴衍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在处理魏王旧部时,还是把张家加了进去。
他看过裴衍呈给叶姩的那道折子,发现张家的名字在最后,“张”字第一笔的笔画也很重。
徐停便猜裴衍当时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料理张家。
但犹豫之后,还是把张家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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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对华应伯爵府的这门亲事还算满意,虽没见过人,但听徐停提起来时,她却道:“严谨些才好,你四妹妹粗枝大叶,我不放心她。如今替她找个严谨些的夫婿,叫她跟着熏陶熏陶也好,省得嫁了人还不稳重!”
徐珠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她曾经喜欢过孙远瞻,但后来得知孙远瞻只是想利用她后,玩心还很重的她闹腾了两日,便迅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后来沈氏又替她说过几门亲事,都没成,她也没什么感觉,对谁都不心动,那那些人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是个人。
她出了西岭园,又去了秋暝山居找徐宁。
徐宁没在,听秋暝山居伺候的人说她到岁寒斋去了,于是她又往岁寒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