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说着,也不避开,一径进了屋去,在主位下方的圈椅上坐下了。
徐宁听见声儿,忙将裴衍松开,又避开他人的视线,背过身去才要用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一把时,手就被裴衍捉住了。
裴衍冷静下来,又开始做个人了。他拿过徐宁的手帕,动作轻柔地帮她将眼泪擦去,又抬起她的脸,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徐宁斜了他一眼,还未开口,那边徐老太太又拆台:“行了,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人也被你伤了,这会子认错给谁看呢。”
裴衍没看她,只将唇一抿,与徐宁解释:“我没有。”
“你没有,那就是我有呗。”徐老太太继续拆台。
裴衍自知理亏,又转过头去,语气间颇为无奈:“祖母……”
徐老太太半丝面子不给,冷笑一声:“王八羔子,谁是你祖母?宁丫头,过来。”
徐宁也没看裴衍,一径走到了徐老太太跟前去,老太太拉着她手坐下,又对外头招招手:“那个谁……你们太师大人的那个狗腿子,叫长随的。你去请了你们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来,今儿有些话,我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长随答应一声,忙叫人去了。
徐宁侧目看这徐老太太,低声问:“祖母,您要做什么?”
“祖母要做什么,你别管。”徐老太太斜了裴衍一眼,已经把不满直接挂在了脸上,“一会儿呢,你只照你的心意去做就是。管他那些无关键要的人同不同意,自有祖母给你撑腰!”
不知为何,裴衍觉得后脊有些凉。
玄冬摸进门来,小声提醒道:“爷,要不您先去换件衣裳?这样说不定还能在老太太跟前找回些面子!”
被这样一提醒,裴衍才反应过来自己衣裳没换,头发没梳,还光着脚,脸上脖子上手上还有牙印和爪痕,半丝形象没有。
裴衍连忙进了内室去,重新找了衣裳换上,又让玄冬帮忙梳了头。
等他这边收拾好,那边宁国公同薛氏也急急来了。
徐老太太反客为主,招呼道:“都坐吧。”
裴家父子三人:“……”
反正他们见徐老太太坐在下首,是谁也没敢去坐主位的!
裴衍想挨着徐宁坐下,徐老太太却又道:“太师大人,烦请您站一站。”
裴衍又规矩地站好,半点不敢反驳。
宁国公替他解围道:“老太太您客气了,叫他阿衍就好。”
“太师大人英明神武,老身哪里敢直呼其名?”徐老太太要笑不笑。
原来祖孙二人的阴阳怪气是一脉相承的。
宁国公救不了裴衍,爱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
裴衍往前一步:“祖母……”
徐老太太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看着宁国公与薛氏道:“急急叫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过来,原是有一事要说……虽老身没见着和离书,可如今这京城里,知道宁丫头和太师大人和离的人也有不少。”
和离书是裴衍在刑部给徐宁的,刑部那边又有裴家二老爷的人,以至于徐宁一出刑部,二房那边就知道了。
二老爷不要脸,想侵占裴家的东西,得知此事后又到裴家来,将想徐宁撵出去,不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事后二太太不甘心,拿了此事到处宣扬。
处于观望状态的人不信,而瞧不惯徐宁的,自然是要信的。
自然而然的,不用推波助澜,这些消息就会在世家间传开。
但后来她们见裴衍回来了,还一下子翻身成了功臣,徐宁又因养伤一时并未离开裴家,众人又以为和离是假的。
谁知没多久,徐宁又直接回了徐家,裴衍还亲自赶上门去认错,众人才反应过来,和离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徐老太太说着,又看了裴衍一眼,脸上仍旧挂着慈爱的笑:“太师大人啊,老身今儿呢,就是要同你好好掰扯掰扯,你与我家宁丫头,究竟是离还是不离?”
徐宁已经反映过来了,老太太这是要护犊子,替她出口气呢,一时便不曾开口,只垂下视线,静静听着。
裴衍方才让徐宁一巴掌扇醒了,这会子哪里还敢提和离,急得往前一步道:“不离!”
“不离?”徐老太太笑吟吟地斜了裴衍一眼,“依老身看,还是离的好。”
老太太段位高,生气也好,开心也罢,始终都是一脸的温柔慈爱和包容,语气也柔柔的,听不出任何情绪,饶是裴衍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一时也分辨不出,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因在病中,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关系,裴衍面容仍是苍白的。
徐老太太看着,又像是故意刺激他一般,缓声道:“我明白,太师大人是为了我家宁丫头好。担忧自己将来有个好歹,放她们孤儿寡母的遭人白眼,受人欺负。还要因放不下你,带累了身子。大人是好意,我们不敢推辞。”
裴衍听了老太太这不辩真假的话,面容又白了一分:“祖母……”
徐老太太根本不让他将话说完,和煦一笑,温声打断道:“大人放心,徐家还有老身在,景仪那孩子又是个上进的,将来不说封侯拜相,在朝上也能有立足之地。宁丫头同他兄妹情深,定会庇护她。”
“哦,还有一事。”徐老太太又缓缓道,“反正你与宁丫头也要和离了,你与她的孩子,反倒成了累赘。明儿我就请大夫来,开贴药,叫宁丫头服下去……这孩子,就让他去了吧,下辈子投胎到期待他出生的人家去,不用受这等苦。”
薛氏一听,哪里肯?当即就急得像个慌脚鸡似的,腾地就站了起来!
她才要说话,宁国公又拉住了她的手,在暗中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徐老太太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或许没反应过来老太太要做什么,如今听她说要徐宁放弃这孩子,霎时就明白过来,她这是拿话激裴衍呢。
老太太一辈子就一个女儿,还远嫁他乡,临死都没能见上一面。晚年捡了徐宁那个宝在身边教养,还把人带去了渝州,可见祖孙感情多深。
既是如此,她哪里又舍得叫徐宁痛苦,要一碗药流了徐宁的孩子?
同为女人家,她难道会不知这对徐宁身体的伤害有多大?
宁国公看了裴衍一眼,暗道:“这破德行我是管不得的,正好让老太太好好管教管教,吃些教训,下回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