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觅睁着眼,看见屏风后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那个,他就算死了,化成了一把灰,也不会忘记。
“此事先瞒着,等他伤养好再说。”那人声音有些冷,仔细听还有些为难,“能瞒一时是一时。”
这些时日来,梁觅能感觉到叶朝的一些变化。
虽说还未完全将他放进心底,但对他的警戒,明显放得比之前低了,一些军机上的事情会跟他商议,有时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也会问一问他。
在这样的基础上,叶朝还吩咐旁人瞒着他一些事,那就只能是京城来的,同梁家有关的消息。
梁觅扯着嘴角无声笑了起来,一时不知是高兴叶朝终于会顾忌他的心情了,还是他所期望的和害怕的事情有了消息。
江蓠对这个突然派下来的任务有些为难,半是埋怨道:“那您也不该同我说啊,万一我哪日说漏了嘴怎么办?”
叶朝镇定道:“把你舌头拔了吧。”
江蓠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捂着嘴跑了。
叶家人没人性,果然如此!
江蓠走后,梁觅又看见叶朝在屏风后头来回踱着步子,还是时不时抬起头往屏风这边看过来。
隔着屏风,梁觅看不见叶朝脸上的神情,只能瞧见那个做事总是比旁人要果断很多的姑娘忽然间变得踟蹰起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过来看他一眼。
梁觅又闭着眼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想象出踟蹰不决的叶朝,此时脸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但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当做什么也不知,继续装睡时,屏风后头冒出一个脑袋,轻声问:“你醒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她声音都比平时软了许多。
梁觅偏头看着她,没出声。
叶朝匆匆与他对视一眼,又忽然移开,解释道:“江蓠说你受了伤,情况不大好,我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
其实不是无事,当时她正跟叶千嶂商议下一次行动,江蓠派人送消息来时,她扔下叶千嶂就跑来了,挺着急的。
梁觅一眼就看穿了她那拙劣的借口,但他并未拆穿,心里隐隐有些高兴,暗想自己这伤没白受。
“他骗你的,没什么大碍。”梁觅想装做什么也不知,但当他对上叶朝的视线时,就什么也装不下去了,“好疼啊……朝朝,我好疼啊……”
他声音都在发颤。
叶朝吓了一跳,只以为他是伤口疼,忙大步上得前去,想扶着他又怕弄疼他身上的伤,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你……你哪里疼?伤口?你等等……我去叫大夫……”
她刚起身要走,手就被梁觅拉住了。
他想起之前因抓了叶朝的手,被她整个扔出去的事,也不敢再去拉她的手,只敢半是强硬,半是祈求地隔着腕扣抓住她的手腕。
“别……你别去叫大夫……”梁觅埋着脸,不敢让叶朝看见自己的表情,又重复道,“你别去叫大夫……你陪我一下,一下就好……”
叶朝浑身僵了僵,木然地任凭梁觅拽着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反应。
等过来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应了梁觅所求,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床榻前席地而坐。
她方才虽说让江蓠瞒着京城的事不让他与梁觅说,她自己也没说,但见了梁觅这般反应,她也猜到梁觅应是已经察觉了。
何况抓着她的那只手,还在细细发抖呢。
叶朝背对着梁觅,只当什么也不知,柔声道:“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我不走。还是说伤口疼得厉害,睡不着?嗯……”
梁觅没声,她又沉吟片刻,自顾自道:“我给你哼个小曲儿吧。”
没等梁觅答应,她就自己哼了起来,声音很轻,调子也很温柔,不似北方那么粗犷,带着南方调子的婉丽绮蘼。
梁觅闭眼听着,意外地镇定了下来。
等叶朝哼完了,他才好奇问道:“不像你会哼的曲子,谁教你的?”
“永安。”叶朝诚实道,“从前我受过伤,伤口疼得厉害,夜里总是睡不着,她就会哼这个给我听。她说是她小时候,她母妃哼来哄她睡觉的。她又哼给我听,时间久了,我也会了。”
梁觅:“哦。”
他想起离京时,永安同他说的那些话,表情瞬间就木了,好似吃了一只在屎里爬过的苍蝇。
他轻哼一声,松开叶朝的手,又艰难地将自己翻个面,朝里躺着,不理人了。
叶朝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也没瞧出来他背上那大写着“赌气,需要哄”的几个字,见他能自己翻身了,便理解为他能自己动了,伤口是不疼了。
她道:“伤口不疼了吧?那我走了。”
梁觅扭头,充满怨愤地瞪着她,控诉道:“你没有心!”
叶朝莫名其妙:“我有啊,还铿锵有力地跳着呢,你要不听一下?”
梁觅抬眼,就看见她手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他呆了一下,又扭过回头,反手挥了挥:“谁要听!走吧走吧……都走吧!”
叶朝“嗯”,叮嘱她好好休息后,当真起身要走。
相当干脆,相当冷漠,相当无情。
梁觅恨得狠狠咬了一下被角!之后又不顾身上的伤,急急转过身来,扬手就要去拉她:“诶,等等——”
他拉得太急,一时没留意,匆忙之下拉住叶朝束头发的发带。
一个要起身,一个又往下拽,竟然那样胡乱地把发带给扯了下来。
当叶朝满头青丝如同绸缎一样倾泻而下,两人皆是一愣。
梁觅错愕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发带,又看了看披头散发一脸震惊的叶朝,默默将手缩了回去。
叶朝竟也没说什么,起身来胡乱将头发一拢,又伸出手去要问梁觅将发带拿回来。
梁觅将手缩回被子里,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做什么?赶紧还我!”叶朝皱着眉,隐隐有些不耐烦。
梁觅摇头,拽着发带不还,还理所当然道:“你杀了那么多人,煞气应是挺重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靠近你。你把发带给我,替我镇镇魂儿。”
他跟叶朝都不是信鬼神的人,这样说,无非是想借机留一样她的东西在身边。
叶朝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竟是没再强求他把发带还回来。
她默了一下,抽走了梁觅的发带,随意将头发一挽,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