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人在马上,目光落在谢之意身上,脸色煞白,神情阴郁。
他单手勒紧了缰绳,手背之上青筋凸起,根根分明。雨水肆意又密集,分明带着能洗净人间污秽的气势,却浇不灭裴衍眼底的火。
“谢之意——!”裴衍喊一声,提过马脖子白布,照着谢之意扔了去!
白布并未系紧,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达到最高点时,系着的结松了,露出里面混着污泥、雨水和血水的人头。
那人头的面皮呈青色,眼窝凹陷,颧骨骨头,哪怕只剩一颗头了,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魏王的头!
谢之意瞧清楚的瞬间,唇角弯了起来,眼神之中全是温柔之色。
而人头落下的瞬间,裴衍已经到了跟前——他在扔出魏王人头的瞬间,就自马背上一借力,飞身而起时拔出佩刀,照着仍举着伞的谢之意砍了去!
剑意将谢之意手里的伞劈成了两半,他也没想过躲,只举着仅剩的伞柄,看着朝自己劈下来的那一剑,笑眯眯地问:“师弟,令夫人的死活,你也不介意的?”
裴衍紧绷的神色瞬间自中间裂开了一条有迹可循的缝隙,他余光扫见伞下的人,手上的劲儿一松,长剑堪堪停在了谢之意的额头处。
剑意带起来的风将谢之意两鬓的头发扬了起来,又缓缓落下时,他额心就被剑意划了道浅浅的口子,鲜血渗出来,形成了水滴的形状。
一旁的侍卫见状,立即重新拿了伞来帮他遮住,半点雨没让他淋着,贴心的很。
谢之意也不在意,眼都不眨一下,扔了手中的伞把,笑道:“师弟此时才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裴衍的神情越发阴郁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便收了剑,寒声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谢之意仍旧笑着,额头上的血迹顺着他鼻梁往下滑,映照着他眼底的疯狂:“小十死了。嗯,我的人杀的。”
他笑吟吟的说着叫人心惊胆战的话:“我本想亲自取他性命,不成想他皇帝当了这么些年,身手也没生疏,没能亲自取了他的性命。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既还活着,谢家的仇就不得不报,不然师兄我下去了也不得安生啊!”
前刑部谢尚书被太后两滴眼泪打动得就去替她翻旧案,为此引来一场祸事,丧命狱中,或许怪他蠢。
可谢家满门一百来人,上至古稀之年的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幼童,以及连反抗之力都不曾有的太太、小姐,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她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上一刻还在商讨亲事,在房中绣花,下一刻就命丧黄泉,连原因都不得知。
何其冤枉啊。
谢之意每每想起那场祸事,回荡在耳边的就只有母亲和弟妹的惨叫声。
他不甘心,闭不了眼。仇恨在他心里疯长,滋生出藤蔓来死死缠住他,而藤蔓上又密密麻麻地刻着“复仇”二字,勒得他喘不过去,非得回京来,杀了那个远在京城的罪魁祸首,他才能喘气,才能闭眼。
谢之意看着裴衍面容铁青,眼中压着愤怒,又笑道:“反正他已经死了,对你们来说谁登基不一样?北郡王的孩子也好,魏王世子也罢,于你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在这一场叛乱之中,北郡王为救李鹜而死,那是功臣。何况之前的北郡王名声极好,又是人人尊敬的武帝的亲弟弟,就算他的后人不如他,至少也能稳住军心,不让远在西北的叶家军失望。
可魏王不同,他通敌叛国,挑起战乱,放蛮夷入城,任其屠城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尤其是叶家,只怕将他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他的后人若是登基,叶家四兄妹头一个带头叛国。
何况李鹜所挑的继承人年纪小,可以过继到叶姩名下,成为嫡出。再有叶姩扶持登基,垂帘听政,西北叶家没人不愿意继续忠于这烂透了天地!
谢之意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所以才故意找到徐宁以此要挟裴衍,要挟支持叶家的人,换得魏王世子李岑登基。
所以,他才说他从来不曾效忠过魏王。
因为他从一开始投入魏王麾下时,心里盘算的就是借魏王的势力进京,让魏王与李鹜厮杀,借他的力量收买禁卫,等到合适的时机了,他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推世子李岑上位,看起来也是名正言顺。
谁让李鹜没自己的孩子。
“只怕世子担不起这重担。”裴衍深深看了谢之意一眼,忽然道,“师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之意按着徐宁肩膀那只手并未松,继续笑道:“他担不担得起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师弟你在?你连小十这样的君都认,世子那样的应该也没问题才是。”
他说着,手上用了些力。
徐宁吃痛,不得不缩了下肩膀。又怕被裴衍看出来,为此分心,不得不咬牙忍着,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但裴衍还是看出来了,他面容一寒,冷声道:“我们之间的事,同她无关,你放了她,我与你谈!”
“那不行。”谢之意笑得有些疯,语气却始终温柔,“我要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也不想谋个一官半职,更不想与你谈。而你的夫人,自然就成了我平安离开京城的保命符了。”
他算计了这样久,怎么会不知道徐宁的事?又怎会不知他这个从来就对姑娘家没兴趣的师弟,有多看重他的夫人?
裴衍握紧佩剑的剑柄,寒声道:“你要保命符,我做你的保命符,你放了她……”
“师弟,师兄方才说了,不行。”谢之意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难道不知,带着你夫人,那是保命符。带着你,那是催命符!师兄命短,经不住催。”
说罢,他单手将徐宁往前推了推,让她替自己挡着危险,道:“师弟放心,待我安全离开京城了,就放了她。”
“离开?”一道如利刃一般锋利的声音割破雨幕,传进了谢之意耳里,“问过本宫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