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右手挨着裴衍左手,轻轻一晃手腕,她手上的古钱就撞到了裴衍手上的那枚古钱,发出“叮”一声轻响。
裴衍双眼比方才更亮了。
徐宁默默将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等裴衍酒醒后,还会记得多少。
她在心里挣扎了片刻,还是道:“从前我一个人活了很久,虽能习惯那样的日子,但我并不喜欢。我也明白,将来你我都是要死的,可是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之后。”
徐宁想,她可以失去裴衍,但不能失去裴衍后,还要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不想经历死别的痛苦,也不想去操持裴衍的身后事,她只想死在裴衍之前,不想死在他之后。
徐宁看着裴衍,说得很认真:“你要是做不到,我就等你一咽气就改嫁。专找你死对头,对我不好的人嫁。让你在下边躺也躺不安生,气也得气活过来,要掀了棺材板带我走的那种。”
裴衍没应,问道:“夫人,我可以起来了吗?”
徐宁刚点了下头,裴衍就窜了起来,推着她的双肩将他按回了锦被之中。
他好像闻不到自己身上那熏人的酒气,捧住徐宁的头,弯下腰去轻轻吻着她的眼皮,沉声保证:“好。”
徐宁抖了一下,开口时连声音都在颤抖:“夫君……”
裴衍以为她是感动了,又在她耳边低低应了一声:“嗯?”
徐宁道:“你好臭。”
裴衍:“……”
他反手一挥,床帐落了下来。
过会儿,床帐里伸出一只手来,瞧着像是想往外跑,但那手的主人刚刚挨着床沿,就被另一只稍微大一点,长一点的手给捉了回去。
床帐重新归于平静。
*
此时,月影西斜,霜白的月光在院中洒了一地的静谧。
屋外窗沿下,传来一阵细小的嘀咕。
叨叨问:“怎么没动静了?莫不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她身边的人默了一会儿,才有些无语地开口:“是呢。打得火热呢。”
叨叨立即站起来,急急就要往屋里去。
长随一把将她薅回来,栽回原处,惊道:“你做什么去?”
叨叨挣扎了两下,气鼓鼓道:“我们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同姑爷打起来,定是要吃亏的,我得去给她帮忙!”
长随看着她,眼神渐渐的又变得普度众生了:“答应我,以后好好伺候大奶奶。”
叨叨莫名其妙:“我一直有好好伺候啊。”
长随眼神又变得怜爱了:“信我,明儿早上再进去。”
叨叨不解:“为什么?”
长随道:“我怕你现在进去,爷就叫了玄冬来,把你丢去喂狗。”
叨叨还是不解,不明白自己进去保护她家姑娘,怎么就要被丢去喂狗了。
长随不再解释,让她下去歇着。
她也不去,死守在窗沿下,大言不惭地说好随时冲进去保护她家姑娘。
长随没法,只好陪她一道在窗沿下守着。
*
次日天亮,叨叨在睡梦之中被霜降叫醒了。
她迷茫地睁开眼,就见霜降一脸责备地看着她:“好好的,你睡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怕着凉。快起来到屋里眯会儿去。先别到姑娘跟前去伺候,仔细过了寒气给她。”
叨叨茫然地“哦”了一声,一时并不觉得自己冷,还觉着挺暖和的。
等她站起身来,身上的衣裳掉下去了,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不觉得冷。
原是昨儿后半夜她不肯走,后来又模模糊糊睡着了,长随也不好把她一个大姑娘抱回去,只好脱了衣裳给她盖着,又在一旁陪了她半宿,等到天快亮了,仆役们都要起了,他才先一步回去。
一整个早上,长随都没在行云阁出现过。
快到晌午时,才有个婆子来回,道是他病了,发了热,这两日就不到这边来伺候了。
徐宁问道:“好好的,怎就病了?可请大夫瞧过了?”
长随不是裴家的家生子,是裴衍在外边捡来的,同自幼习武的玄冬不同,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厮。
昨个儿在屋外挨了半宿的冻,早上回去时就觉累,想着眯会儿再到行云阁去伺候。
哪知这一躺下,就没起得来,还发起热来。
婆子回道:“婢子就是为了这事儿,来回大奶奶的。”
徐宁放下练了一半儿字,看了霜降一眼,又对婆子点头道:“去吧。”
霜降去内室拿了些银子来递给了婆子。
等婆子出去了,徐宁又重新提起笔来,分心与霜降道:“你替我去看看他,叫他好生歇着,二房的事暂时别管了。”
霜降答应一声,刚出了门去,叨叨就追了出来,小声央求道:“霜降姐姐,我替你去吧。”
霜降看她一眼,想起早上瞧见搭在她身上的那一件衣裳,霎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感慨道:“我们叨叨也长大了。”
叨叨不解地看着她:“我早就长大了啊。”
霜降笑而不语,只替她将耳发别了一下,如同慈母一样怜爱道:“去吧,不着急回来也行,姑娘这里有我伺候着呢。”
叨叨看着她,由衷道:“霜降姐姐,你刚刚的表情,跟我死去多年的阿娘真像。”
霜降:“……”
她笑着啐了叨叨一口,骂道:“呸,谁要你这么大个不省心的姑娘!”
叨叨欢欢喜喜地跑了。
霜降看着她出了院子,才回了屋去。
徐宁见她这样快就回来了,还有些意外。
霜降跟她道:“姑娘,咱们叨叨怕是要开窍了。”
徐宁霎时就明白了,她将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长:“要那丫头开窍,还早着呢。”
她比霜降更了解叨叨,知道这丫头在某些方面随她,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憨头憨脑的,还虎得很,就是面对某些事情时,脑子里缺的不是一根弦,而是一张琴。
徐宁记得上一世在张家,她还活着时,张夫人身边有个小厮瞧中了她。
但那小厮不好意思去求张夫人,让她帮忙说合,就悄悄写了信,想先表明了心意。
谁知叨叨那丫头拿着信就去寻了徐宁,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府里有人给她下挑战书。
徐宁瞧见信时,气那小厮没规矩,当时脸都绿了。当她听见叨叨的话后,脸好像没那么绿了,倒有些同情那小厮的。
后来……
那小厮同叨叨成了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