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佥都御史哪里还坐得住?
他只差在屁股底下装个弹弓一类的东西,能将他弹回都察院的好。
左佥都御史再次自位上起身,也不敢看裴衍的脸色,拱手道:“下官、下官想起都察院还有事,就、就先告辞了……”
话音也没落下,急急忙忙地就想走。
裴衍侧目扫去,声音淡淡:“走什么?坐回去。”
他语气不重,脸上表情也平平静静的看不出半点情绪,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他吓人。
左佥都御史就是个被都察院推出来承担裴衍仇恨值的倒霉蛋,叫裴衍这样一吓,又迅速将自己弹回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好了。
一时将背挺得笔直,动也不敢动,汗水顺着额角滑到了下巴,也不敢去擦一下。
裴衍又将他瞧了一眼,体恤道:“你不必如此害怕,本部院不吃人。”
左佥都御史也不往他那看一眼,只觉不吃人的裴尚书比吃人的裴尚书可怕。
裴衍收回视线,一面翻看起折子来,一面又极其双标道:“你离本部院虽差些,却也官居四品,既派你来接了吏部,那你便该有所表率才是……如今也未到下衙之时,你要走了,这吏部上下且不是该有样学样了?”
包括吏部侍郎在内的众吏部官员:“……”
倒不知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好几日没来吏部了。
左佥都御史脸皮抽了抽,勉强稳住声音道:“大、大人教训的是。”
裴衍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满意地颔了颔首,问道:“你到吏部来,只是左都御史的意,还是左右都御史的意?”
左佥都御史汗如雨下:“是、是左都御史的意。”
“这样啊。”裴衍点点头,神色自然,好似随口一问,又道,“无事,本部院只不过随口问问,不必放在心上,只做你方才未做完的事便好。”
左佥都御史不敢。
他半点也不觉得裴衍方才是随口问问的意思。
他脸皮绷得紧紧的,声音更是虚得不行:“下、下官哪里、哪里懂这些?要不、要不您还是亲自来……”
“怎么会,本部院瞧你懂得很。”裴衍忽然将嘴角一提,神色堪称温柔至极,“放心,你只照你的意思做便是。若是做错了……”
他故意将声音一顿,直把左佥都御史吓得面无人色了,才提起温柔到能把人祖宗都吓得诈尸的语气道:“便是你做错了,本部院也不吃人。”
左佥都御史欲哭无泪,很想给裴衍递双筷子,让他把自己吃了得了!
但这时,裴衍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又道:“本部院不喜吃人,更不喜食生肉。便是哪日真吃了,那定也是煮熟了吃的。”
左佥都御史:“……”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自位置上爬起来,大叫着抱头跑了。
唯恐慢一步,裴衍就在吏部架锅了。
这一回裴衍并未将他叫住,任凭他出去了。
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上头还堆着好些折子,案上摆放笔墨的位置变了,并未放在裴衍惯常用的位置上。
铺在椅子里的垫子倒还是原来那个,只是……
裴衍收回视线来,也不说明原因,仍旧坐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不动,还专心看起折子来,并不打算把尊臀挪回去。
吏部侍郎头大的很,搓着手期期道:“那个……大人啊,都察院的人已经走了,要不……”
他指了指吏部尚书的位置,明示道:“您就先回去?下官也还有好些事务没处理完呢。”
裴衍顺手拿过桌上的笔在折子上批注,道:“不妨事,这位置我坐得惯。”
吏部侍郎:“……”
谁管你啊!
裴衍将批注完的折子递给他,道:“文体格式不规范,还有错字,打回去重写。”
吏部侍郎看着他,并且礼貌微笑。
裴衍也看着他,将眉一挑:“怎么?”
吏部侍郎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了折子。
于是,裴衍一直占着吏部侍郎的位置,侍郎大人只好憋屈地搬了凳子去与同僚挤一挤。
但意外的是,他一回来,整个吏部衙门的气氛就变了。
都察院的人在时,吏部的气氛,上至吏部侍郎,下至端茶送水的奴才,都是紧绷着脸,半点人声没有,只闻写字批注声。
如今裴衍回来,吏部上下虽仍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但气氛明显缓和不少,上下所有人面部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这时,忽听得裴衍道:“来人。”
一众官员立即转头,嗷嗷待哺的小鸡似的等着吩咐。
然而裴衍叫的是外头候着的宫人。
有人闻声进来,他便将写好的一道折子递了过去,淡淡吩咐:“将此道折子送去都察院,告诉左都御史,我下衙之前把他的人用过的东西全部给本部院抬走。若是不来,明儿早朝将尾巴夹得紧些。”
宫人连为什么也不敢问,双手接过折子就赶紧退下了。
吏部官员心里都有数,也未说什么。
毕竟该来的还是要来,裴尚书不吃人,但记仇。
等宫人下去了,他们又听得裴衍用一副“晚饭吃什么”的口吻道:“我回来之前,进宫见了今上,今上与我说了一件事,你们也听听。”
一众官员,哪怕有不服裴衍的人在里头,也都停了手上正在做的事,纷纷侧目看了过去。
裴衍道:“今上要设立军机处,以收拢军权,明儿早朝要见到折子。”
他话音落下,底下立即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裴衍扫了一眼,又道:“不必交头接耳,说来我也听听。”
众官员对视一眼,一时无人开口。
吏部侍郎犹豫了一阵,才道:“下官以为,这并非一件好事。”
裴衍颔首,并未发表意见。
这时,有人接了吏部侍郎的话:“下官以为,这倒是一件好事。谁人不知兵权旁落,以叶家独大?西北之地,人人只认他叶侯,几时有过今上?”
又有人接话道:“如今天下太平,也无战乱,倒不如趁机将兵权收回,也免一些图谋不轨之人,拥兵自重!”
裴衍仍是没出声。
吏部侍郎笑一声,语气缓和:“谁图谋不轨?谁拥兵自重?赵大人啊,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引火上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