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给老太太磕了头,刚直起腰来,就叫她给一把搀扶起来,抱进了怀里。
眼看着祖孙二人又要哭个不止了,祝嬷嬷适时提醒道:“老太太,时辰到了,别误了三姑娘出门子。”
尽管老太太再有不舍,到了如今也不得不放手,让徐宁出门去。
她最后用力将徐宁抱了一抱,又死死握了握她的手,眼泪直流,哽咽不止:“好好的……你定要好好的,不要、不要再叫我……”
后面那句话不吉利的话又叫她咽了回去。
徐宁知道,她是想起了徐漪,只怕也将她当成了徐漪。
当年徐漪嫁去温家,是赐婚。如今场景再现,她疼爱的孙女出嫁,也是赐婚,尽管同在京城,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中早就有了心理阴影。
徐宁眼泪止不住,咬着牙哽咽道:“祖母,您也要好好的。”
一时,谁也舍不得先松了手去。
外头有人来催了。
沈氏见状,忙上前来,同吴妈妈两个又安慰又劝,这才将老太太一直抓着徐宁手的手给掰开。
老太太手指挣动,终究彻底放手,偏开头去,忍着眼泪哽咽:“去吧……你去吧。以后祖母不在,好好照顾自己。”
徐宁答应一声,在祝嬷嬷的搀扶下,出了岁寒斋,出了内院,到前院时,徐停上前来,从祝嬷嬷手里牵过徐宁。
他眼尾是红的,有擦拭过的痕迹,见了她又温和笑起来,道:“三妹妹,我来牵你出门。”
徐宁欠身道:“有劳二哥哥。”
这一次,他光明正大的牵着亲妹妹的手,走出内院的门,穿过甬道,走向前院,出了大门,把她交到了别人手里。
他看着裴衍牵过徐宁的手,嘴唇嗫嚅片刻,才轻轻挤出一句话来:“裴兄,我就她这一个妹妹,小时候我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我把她交给你,今后、今后恳请你好好待你,不要再叫她受委屈。”
裴衍也不是能说出什么山盟海誓,空口保证的话人。
他只点点头,沉声道:“你放心。”
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一句“放心”,比任何保证的话,都要有分量。
剩下的从大门到花轿的那段路,裴衍牵着徐宁穿过人群,慢慢走过,又细心护着她上了轿子。
就在这时,徐宁感觉在衣袖的遮挡下,有什么东西悄没声儿的落进了她袖里。
然后她听见裴衍道:“上回你问我《论语》和《两世缘》哪个好,我一直没告诉你答案。我现在告诉你……”
他声音比往日轻,低低的,吐出来的气也同羽毛一样从徐宁耳边滑过,不痒,却叫人觉得燥热,连脖颈周围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裴衍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用小指勾住她的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两世缘》。”
说罢,他手指头弯曲,拉钩似的在她指头上钩了一下,随即松开手,弯腰钻出轿子,翻身上了马车。
也就没看见,团扇后边的徐宁呆若木鸡,脸比喜烛还红。
这句话,可比那些山盟海誓,闺房情话杀伤力还要大的。
直到花轿被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好大一截,徐宁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在脸上摸了一下,发现还是有些烫。
她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在袖中摸了一下,然后摸着裴衍趁机塞给她的东西。
是蔬和斋的点心,用油纸包着,纸上少见的被人画了一枝的桃树枝,枝头上紧挨着两朵开得正浓的并蒂桃花。
徐宁:“……”
她一时哭笑不得,竟没想到嫁的是这样的裴大人。
更让她无语的是,那点心都是别有深意,形状是桃花就罢了,还叫人在花蕊中刻了两只交胫的鸳鸯,内里馅料也是两种。
那鸳鸯雕得活灵活现,好似真游水里一样。
徐宁由哭笑不得,变成了无语,喃喃道:“做得这样精致,谁还舍得下口?”
然后……她嘴里说着舍不得下口,身体却诚实的一口气吃了两个,相当于吞了四只鸳鸯。
凑了个好事成双。
*
迎亲的队伍在街上溜达了一圈,然后踩着吉时的尾巴进了宁国公府。
新人在众人簇拥之下跨过马鞍,进了正堂,拜过天地,进了洞房。
裴衍刚将她送到婚房,还没进门,就叫一群亲友给拉走了——平日里裴尚书总端着,不跟人亲近,高高在上的,让人觉着他不好相处。
如今机会难得,他们还不得逮着他往死里灌酒。
裴衍倒是不推辞,但凡递到眼前的,不管是谁,接来就喝,半点推辞没有。
等三杯两盏下肚,天黑了,宾客散尽,亲友倒了一片,独他稳稳站着,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
长随要过来扶他回喜房,他也坐着没动,冷静一扫醉倒在桌上的人,道:“先送了他们下去歇着。”
长随见他眼神清明,脸上不见半丝醉态,就当他是真没事,又去叫了人来,让他们帮忙把客人都送去了厢房。
前后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等他忙完,再回来时,瞧见裴衍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长随还当他不好意思回去面对徐宁,上前去半是提醒,半是催促:“哥儿,该回去了,三姑娘还在等您……哦,以后不能叫三姑娘的,该叫大奶奶了。”
他一面说一面嘿嘿笑,又转过头去,就见裴衍正拿眼看着他,眼珠子跟水洗过一样,又干净又亮。
“您怎么了?”长随还没反应过来,又笑道,“您不会紧张了吧?不能啊,您在吏部时那样威风,哪能到自己成亲时,还紧张得不敢回喜房的……”
他今儿也高兴,私底下讨了裴衍两杯喜酒喝,这会子只怕也有些醉意了,就没反应过来裴衍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等他絮絮叨叨准备个说个没完时,才听眼神清明,不见半丝醉意的裴衍道:“扶我一把。”
长随愣了一下,没听清:“您说什么?”
裴衍冷漠地盯他一眼,也不要他来扶了,自己撑着桌子站起来,冷静地往喜房的方向走了两步。
装得还挺像。
然后,长随就愣愣地看着他家自以为正在直行的裴尚书蛇形两步,左脚绊了右脚,一头从廊下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