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听了这话,复又垂下头来,将眼中的冷漠与讽刺全遮住了,只含笑道:“我不过一个庶女,能做张家大奶奶已是福气,旁的……我也不敢奢求。何况……”
她顿了顿,捡着张夫人爱听的话道:“有夫人爱惜,哪里就委屈了呢?”
张夫人对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又重新卧回了榻上,闭着眼问:“你的法子若能助我渡过难关,我便帮你引荐裴三太太。”
徐宁抬头来,脸上的笑容没了,装出来的乖也不见了,只剩冷漠和厌恶。
但她开口时,语气里仍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张老太太娘家有个妹妹,与她感情极好。这两年妹妹家道中落,不如从前了,老太太心疼妹妹,几乎是有求必应,没少接济她们的。”
张夫人点了点头,仍闭着眼没接话。
“老太爷不知这事儿,夫人和其他太太老爷为了孝道,也不能到老太爷跟前去说些什么。”徐宁继续道,“就只能用夫人嫁妆去填这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亏空。”
张夫人闻言,抬起眼皮来看了徐宁一眼,有对她的欣赏,也有对张家老太太的厌恶。
徐宁对上她的视线,淡淡一笑:“既然不能让老太爷知道了,夫人又何不从老太太身上下手呢?”
张夫人又半坐起来。
徐宁便上得前去,往她身侧垫了两个枕头,让她舒坦地靠着:“老太太同她娘家妹妹感情好,才能有求必应。可若是牵扯到了老太太的利益,二位感情不好了,她可还会这般有求必应?”
“人的感情是最经不住考验的,没牵扯到自身利益之前,你好我好大家好。”徐宁对上张夫人的视线,讽刺一笑,“可一旦涉及到了自身利益,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能瞬间变为仇人。”
夫妻是,朋友是,家人也是……
徐宁嘴角轻轻一提,连眼神都变得讽刺了。
张夫人看在眼里,轻轻皱起眉来,心道:“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将人心看得这样复杂?”
她想了想,故意道:“照三姑娘的意思,有朝一日你与你祖母也该反目成仇了?”
徐宁垂眼将她一看。
张夫人就见她眼中一瞬间就弥漫起了一层寒意,但下一刻她又正常地笑了起来——方才那一瞬好似错觉。
徐宁也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轻轻一眨眼,到一旁坐下了:“张老太太的妹妹有个小女儿,模样生得好,哪怕是如今这个年纪,也仍是风韵犹存,美丽动人——就是命不大好,丈夫儿子全死了,在婆家没依靠,回了娘家也被父母兄嫂嫌弃,她母亲一直想另寻她为一门亲事,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她说到这里,张夫人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张夫人果然明白了,冷笑道:“若这样做了,只怕老太太该恨死我了。”
徐宁道:“夫人人脉广,为何还要自己动手?当然了,最好的法子还是让老太太娘家妹妹瞒着老太太,主动把女儿送来。”
到时候张老太太要得知她妹妹狼子野心,别说翻脸,翻了天去也不是没可能。
徐宁看向张夫人,见她有些迟疑,又垂下眼来,轻轻一理衣袖,道:“夫人,有些事情可犹豫不得。何况您这些年填了多少嫁妆进去,可有换来一句好话?”
张夫人在炕上一拍,盘腿坐了起来,沉声道:“你说得有理。”
她又叫了丫鬟进来,便晾着徐宁到内室换衣裳去了。
*
一个时辰后,徐宁戴着幕篱,跟在张夫人身后,进了裴家。
她们自东侧门入,穿过一处山石小院,又进了一道月洞门,穿过甬路,便到了垂花门。
那里早有裴三太太院中的婆子候着了,见了她们来,便笑脸相迎,领着她们进了垂花门,未入正堂,从旁阶穿过,又进了一道门,方到裴三太太院中。
早有两个丫鬟在门外候着了,见了她们,便打起帘子,对屋里的人道:“张家太太到了。”
屋里迎出来一个穿着石榴衣裳的人,客气地请她们进了内室。
内室中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苏合熏香缭绕,像是想遮去难闻的药味。又有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叫人招架不住。
徐宁刚进去就觉里头空气不流通,十分沉闷。
裴家三太太一脸病容,卧榻太久,连发髻也不曾好好打理过,散得散,乱得乱,实在没什么生气。
她见了张夫人,便要撑着坐起来。
张夫人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妹妹且躺着吧……你看看你,病得比黄花瘦,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裴家三太太便重新躺了回去。
两人闲话了一回,裴家三太太这才看见徐宁似的,问道:“这位是……”
张夫人侧目将徐宁一看,见她仍戴着幕篱,心里便猜她定是不想叫人知道她是谁的,正要替她含糊过去时,徐宁便将幕篱一取,露出了白皙干净地脸蛋儿来。
她上前轻轻一拜,道:“晋国公府,徐宁。”
她顿了顿,又在裴三太太惊讶的视线中道:“祖母听闻三太太身上不大好,便想来瞧瞧您,只近来天冷,祖母染了风寒,不便前往,便遣了晚辈来,请三太太见谅。”
裴三太太撑着病躯笑了笑,虽意外徐家的人会来看她,但仍客气道:“原来如此,倒多谢你来探望我。”
她又让了坐,徐宁才坐下。
三人闲话片刻,张夫人主动起身,对裴三太太身边伺候的人招招手,领着她们退下了。
等屋里没了人,三太太又咳嗽两声,才白着脸笑道:“从前裴家老太爷同你家祖父有些交情,偶有往来,后来他们二位相继离世,咱们两家就淡了。姑娘突然间过来,还是与张夫人一道的,只怕不是来探望的吧?”
徐宁起身,承认道:“不瞒三太太,晚辈确实不只为了这一事来。”
裴三太太拿手帕掩住口鼻轻轻一咳,低低道:“我都病成这样了,自身难保,并帮不上你什么。”
徐宁左右一看,见桌上有水,便顺手倒了一杯给她:“太太可知,裴三老爷从前在英国公府读过书?”
三太太抬手正要去接水,闻言手一顿,倏地扭头看向了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