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气笑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邹姨娘,很想问问她,她究竟是凭的什么意志把这话说出口的,还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姨娘想让我如何打算?”徐宁一面说,一面又将衣袖一点一点从她手里抽出来,“是让我去求老太太,还是去张家?去宫里?最后是不是还要我一头磕死在宫门处,来替你与二哥哥打算?!”
邹姨娘被她脸上愤怒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徐宁以为她是后悔了,或是心虚……
谁知她半点悔恨或是心虚也没有,只将腰挺直了,理所当然道:“你的命是我给的,若你只有死才能保全我与你二哥哥,你便是死上千万次,又有何妨?”
叨叨听得大怒,上前一步将邹姨娘推得老远:“姨娘说话这样难听,方才是吃屎了吧?三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个身份?替你死,你也配?!”
她将徐宁护在身后,气得浑身发抖:“姨娘姨娘,好歹占个娘呢,可你瞅瞅你自己,浑身上下哪里有半点当娘的样子?同样姨娘,李姨娘都知道护着五姑娘,你呢?恨不能三姑娘早点死了才好!”
邹姨娘站在那儿,涨红了脸,却不是觉得对不住徐宁,是因为觉着被叨叨这个笨丫头给骂得还不了嘴,脸上挂不住。
“死丫头……”邹姨娘咬咬牙,才要骂回去,陈妈妈就来了。
她上前两步,将徐宁和叨叨都护在身后,老母鸡一样护着自己的崽:“姨娘这是要做什么?徐家还没散呢,你便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是当老太太不在呢?”
邹姨娘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陈妈妈推了叨叨一下,让她先带徐宁回去,又与邹姨娘道:“你既不将三姑娘当回事,又凭什么叫她替你死?你头上戴了花,长得好看啊?呸,什么东西,三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托生到了你肚子里!”
“你……!”邹姨娘气得手抖,“反了反了反了……徐宁!你还不管管你的狗,就让她这样冲着你娘叫唤,你还有没有良心!”
陈妈妈两步上前,一把拍开她指着徐宁的手,厉声道:“邹姨娘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呢?别笑死人了,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心里没点数呢?”
“人是你生的,可你抱过几回,管过几回,又在老爷跟前为她说过几回情?!二哥儿有事,你冲在前头,生怕他有个闪失。可是三姑娘呢?大冬天的,都烧得人事不省,药都吃不进去了,你又来看过她几回?”
“你少在这里给人冲老子娘了,我要是你,羞也该羞死的!”
邹姨娘捂着手,气得满眼通红。
她说不过陈妈妈,就要急冲冲地上前去把人徐宁拽回来,好好同她说道说道。
但陈妈妈又一把将她拦回来,推到了一边:“你少挨我们三姑娘!”
“陈碧枝!”邹姨娘气得直呼陈妈妈大名,“你……”
“吵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直接打断了邹姨娘后面的话。
邹姨娘吓了一跳,头也不敢回,立即跟个鹌鹑似的,缩成了一团。
陈妈妈又瞪了邹姨娘一眼,忙上前请安道:“老太太。婢子也不是无缘无故要与姨娘吵,实在是姨娘太过分,她竟然、竟然让三姑娘……”
说到这里,她就扭开头偷偷哭了起来。
“让她什么?”徐老太太沉下脸来,看向了邹姨娘,“你来说!”
不同以往,这一回徐老太太脸上是真一点表情都没有,那双如同枯井一样不见半分波澜的眼中,好似落了两盏灯火,分明亮堂清明,却让看的人背脊发凉。
邹姨娘绞着手绢一阵心虚害怕,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跪在老太太跟前:“妾身、妾身什么都没说呀,是、是这贱婢冤枉妾身的,老太太……”
她说着,又委屈地假哭起来。
老太太面容阴沉地盯着她:“你再哭一个试试!”
邹姨娘吓得立即不敢哭了,装着委屈道:“妾身真的什么都没说呀……”
陈妈妈扭过头来,红着眼立即道:“老爷还未回来,她就以为徐家乱了,让三姑娘替她打算,还让三姑娘为她去死……”
“闭嘴!”徐老太太沉声呵斥,盯着邹姨娘的眼神好似要刮了她的皮,“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宁儿为你去死?!下贱的东西,将来宁儿要是有个好歹,我只问你要命!滚!”
邹姨娘半句辩驳的话也不敢说,忙不迭滚出了红霜阁。
徐老太太厌恶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将情绪一收拾,担忧道:“宁儿呢?”
“婢子怕她听见些不好的话,让叨叨带她回屋去了。”陈妈妈起身,垂头擦了擦泪,“三姑娘命苦……”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想着徐宁这会子心里只怕不好受,怕进去了惹她伤心,就没进屋去。
她回身与霜降道:“回头去把秋暝山居收拾出来,让宁儿搬过去,那里离岁寒斋和春涧居都近,她同明若两个也好与我作伴。”
霜降应了声“是”。
徐老太太叹了口气,又往徐宁屋里看了一眼,见仍没动静,又重重叹了口气,扶着霜降的手准备离去。
温明若犹豫了一下,道:“外祖母,我想再留一留,去看看姐姐。”
徐老太太点点头,答应了。
温明若站在原地,目送徐老太太一行人走远了之后,才进了徐宁屋里去。
这是她第一回到了红霜阁来,才进门她就觉里面阴沉沉的,屋内挂的帘子拉得很低,挡住了大半的光,哪怕如今不过午后,里面却因一点光彩没有,黑漆漆的,格外压抑。
温明若走了两步,见徐宁躺在一把摇椅里,摇椅正对着窗户,叨叨守在她旁边,小眼圈通红通红的。
叨叨见了她来,在眼圈上抹了一下,才要开口,就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温明若悄声上得前去,站在徐宁身后,矮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窗外……
然后她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好,看不见天空,只能瞧见一堵冷冰冰的院墙和从另外一个院里爬出来的红杏。
那红杏没开花,死了一样,只剩一把枝丫。
温明若趴在摇椅上头,看着那把枯枝轻声问:“死了吗?
徐宁没抬头,就像是已经知道了是她一样,也轻声道:“没死,还活着。小时候……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吧,烧得稀里糊涂的,迷迷糊糊地从这里看出去,才发现花开了。”
她嗓子有些哑,语调就慢了些:“红艳艳的,不如梅花傲,却比梅花娇,很好看。后来我病好了,花也谢了,从此以后,就再没见它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