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裴衍刚回府,宫里就来了人,急急将他宣进了宫。
着急得不行,连门都没让裴衍进,官服都是在马车里换的。
然而待入宫之后,为他领路的宫人却绕开前殿,直接将他领到了昭仁殿去。
等到了地方,却见那位皇帝穿着半见织金龙纹云烟团花圆领袍,在殿外逗着一只画眉。
那帝王年岁并不大,瞧着比裴衍还要小个一两岁,长得也显小,笑起来时脸上好像带着些稚气,对比一旁无欲无求,略显老成的裴尚书,他仿佛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阿衍,你来了?”李鹜随手将鸟笼扔给宫人,急急两步过来,拉着正要见礼的裴衍往殿内走,“外头冷死了,快进来烤烤火!”
裴衍没说话,任他拉着进了暖阁,又被他按在了炉火旁。
可怜裴尚书刚刚走出一身热汗,根本不热。
他默不作声地烤了一会儿,直把自己烤得快熟了,才侧身一步拱手对案后的帝王拜了拜:“宫人说陛下寻臣有急事。”
“阿衍你总这样见外,朕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让你叫朕的字吗?”李鹜头也未抬,将整整齐齐的案几翻成一团乱,“也不是什么急事,我怕你嫌麻烦故意拖着不肯入宫……”
他顿了顿,又偏过头来,笑嘻嘻地问:“那宫人怎么与你说的?”
裴衍间歇性耳聋,只当不曾听见李鹜前面那句话,木着脸毫无感情地重复:“‘陛下染了风寒,闹着不肯吃药,婢子们实在没了法子,裴大人您赶紧入宫哄一哄罢!’。”
李鹜听得哈哈大乐,伏案拍掌大笑,眼泪都飞了出来。
“话是朕叫他传的,阿衍你要复述好歹有些感情才是!”李鹜笑够了,起身高兴道,“阿衍你总能逗朕开心,朕身边可不能没了你。”
裴衍仍木着脸,并不想承认自己复述得毫无感情。
过了一会儿,李鹜总算从一堆混乱的折子中翻出了他要找的东西,亲自拿给了裴衍:“阿衍你看看这个,朕看完乐了好久。”
裴衍接过折子看了起来,心里很清楚,能让李鹜觉得好笑的东西,事情要么严重到不可收拾,要么是真的有趣。
等他两眼扫完,心里只剩几个字——果然有趣。
在他看折子的时候,李鹜一直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高兴或是好笑的表情来。
但裴衍的表情始终只有一个。
他把折子还给李鹜,平静道:“魏王抬举,臣一介凡夫俗子,并无王爷说得那样高洁。”
折子上也不是什么正经内容,不过是李鹜的皇叔魏王想把女儿许给裴衍罢了。
“阿衍怎么会是凡夫俗子呢?”李鹜眯着眼笑,“在朕眼里,阿衍可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别说是郡主,就是公主也配不上你。”
裴衍面不改色,拱手一拜:“陛下抬爱。”
李鹜笑了起来,满脸稚气。
裴衍垂着眼皮,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好似又耳聋了。
片刻后,李鹜忽然将笑容一收,直接将折子扔进了炭火里——明黄的折子很快浓烟裹住,片刻后浓烟散去,三两下便叫火舌给吞没了。
裴衍垂着眼,目不斜视,听得李鹜语带阴蛰:“不过阿衍,你也是该成家了。”
他话音落下,暖阁之中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但仍是只有一瞬。
紧跟着李鹜就走回案后,歪在龙椅上,笑着:“前头阿衍去徐家提亲,朕还以为你动了凡心,正替你高兴呢,怎就没音讯了?”
裴衍淡淡道:“无缘。”
“哎呀?”李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见这样的词,“阿衍不会真动了凡心吧?”
裴衍狗脸一瘫,道:“……没有。”
李鹜听了,好奇地将他看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又道:“没有也无妨,朕知道阿衍心意。”
他又撑起身,双手支着下巴道:“沈太傅有个小孙女,朕在德妃宫中见过一回,模样虽不如德妃,但容貌也算秀丽。阿衍若是没动凡心,朕把她指给你做夫人如何?”
裴衍眉心一蹙,无动于衷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反应。
他抬头看着笑眯眯地李鹜,问道:“陛下认真的?”
李鹜也不生气,仍笑眯眯地支着下巴:“朕几时同阿衍开过玩笑?”
分明传裴衍入宫时才开过。
裴衍眉心拧得越发紧了,那一瞬,连他自己也不为何,脑中偏偏就冒出来一张舒服的脸来。
“臣……”
裴衍拱手,才要回绝,就见龙椅上的人慢慢收了笑容:“阿衍,朕方才说过,你该成家了。”
裴衍半躬身,一抬眼就能看见李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稚气褪去,多了些摸不着头脑的阴晴不定。
本要回绝的人重新一整衣袖,弯下腰作揖:“全凭陛下做主。”
“很好很好,”李鹜重新笑起来,开心得直鼓掌,“朕回头就为你们二人下旨……你放心,阿衍的婚礼,朕绝对让你出尽风头!”
裴衍领旨谢恩,又是一脸无欲无求。
李鹜摆摆手,打发他下去了。
过了片刻,贴身伺候的宦官王泗躬身进了暖阁,替帝王呈上一杯无论是浓淡和温度都刚刚好的茶。
李鹜接过来喝了一口,跟着又瘫回了龙椅上。
王泗目不斜视,顺手理着混乱的案几。
这时,听得李鹜梦游似的问:“阿衍变了。”
王泗听得一惊,偷偷拿眼将他一看,发现这位还未及二十,就坐到了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位置上的帝王目光幽深,满脸冷意。
王泗心中狠狠一跳,忙着收回视线装着糊涂:“是变了。从前裴大人忙于朝政,陛下召见时,哪一回不是在吏部衙门的?如今天冷了,连裴大人也犯了懒,今儿竟早早就离了衙门,婢子瞧着稀奇的紧。”
李鹜闻言,阴冷地瞥了他一眼。
王泗冷汗直流,收拾案几的手都在哆嗦。
李鹜却又嗤笑,骂道:“老东西,谁同你说这个!”
过了一会儿,他又喃喃自语道:“你说阿衍是不是真对徐家那个三姑娘动了凡心?”
王泗揣摩着帝王心思,谨慎道:“不能吧?天仙儿似的人到了裴大人跟前他都不带瞥一眼,何况那三姑娘不过上不得太台面的庶出,哪里和裴大人相配?”
李鹜忽然道:“可朕听说他今日去了徐家家学,之前他去泗州时,路上也遇见了那徐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