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斋小厅里。
徐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一个汤媪慢慢烤着手。
她今日穿的是霁红吉祥如意团花棉衣,并不抬头去看徐由俭和底下跪着的两个姑娘,好似并不关心。
但离她最近的温明若却发现,她眼底噙着些讽刺。
徐宁跪在地板上,自被叫来后,就一直不发一言,微微垂着头,像是在认错。
对比边上梗着脖子,瞪着一双眼睛与徐由俭顶嘴争辩的徐珠,她就显得安静多了。
“三姐姐是被我强拉着去的,父亲要动家法,只管对我使便是!”徐珠双眼含怨,并不服气,“女儿就是知错犯错,没什么不敢认的!”
“你……!”徐由俭指着她,气得暴跳如雷,“好!好好好……你仗义你敢认!你本事不小,还敢知错犯错,你……”
边上沈氏快将手帕都绞烂了,却又不敢劝阻。
毕竟偷偷去家学,还险些引得众学子来相看这件事,说出去她也没脸的。
沈氏有些恨铁不成钢,暗中瞪了徐妤好几眼,又往老太太那里看了好几眼,想她心疼徐宁,至少该出个声发个言才是。
哪怕不是让徐由俭放了她们,也替她们减减刑啊!
可徐老太太眼下就跟入了定的老松一样,半句话都没有,还有些纵容徐由俭似的。
“还有你!”徐由俭又将怒火冲向徐宁,“你身为姐姐,不但不劝着妹妹些,还同她一般胡闹!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徐宁仍低着头,像是在诚心认错。
这无异于极大地满足了徐由俭当父亲的尊严——只因平常徐宁太规矩,做事半点错处挑不出,又因李姨娘的事,几次三番叫他在她跟前抬不起来。
如今好容易抓住一个她犯错的机会,徐由俭哪里肯放过,自要好好训诫一番。
他撇了徐老太太一眼,意有所指似的:“想你也是老太太教养的,哪怕比不过你大姐姐,该也是听话懂事的。谁成想如你这样听话懂事的人,竟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徐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众人何尝听不出徐由俭真正讥讽的人?
温明若和白露暗暗皱眉,不悦地看了徐由俭一眼。
沈氏紧张不已,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徐老太太。
唯有秦氏用手帕掩住唇,压住了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徐珠初生牛犊不怕虎,冷笑一声:“父亲要骂我就骂我,何必拐弯抹角去骂三姐姐?当谁听不出来呢?我都说了三姐姐是被我强拉去的,你还这样骂她,做给谁看呀?”
她白眼一翻,全然不将徐由俭放在眼中。
眼看着徐由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沈氏简直要被无知无畏的徐珠气晕过去了。
“混账东西!还不闭嘴!”沈氏气得手抖!
没见过这样帮人顶罪,还拆父亲台的!
秦氏见状,轻轻笑了一声,故意道:“四姑娘年幼,又在太太身边长大,说话难免心直口快了些,二老爷消消火,别与她动气。只是……”
她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宁一眼:“只是三姑娘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是个谨慎的人,怎也这样糊涂?”
徐宁仍是垂着头,没有半点反应。
秦氏咬了咬牙,又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四姑娘都替你认了罪。三姑娘你何不低个头,同你父亲认了错,这件事说不定揭过去了呢?”
沈氏一听这话就觉不对,她猛地转头,狠狠瞪了秦氏一眼:“你少……”
这时,徐宁忽然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众人一眼:“啊?”
一众人:“……”
徐珠忍无可忍,骂道:“你是傻了吗?”
“哦。”徐宁好似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她也没做解释,只伸出手去:“父亲要动家法?那动吧。”
那一瞬间,徐由俭有种自己是晚辈,徐宁才是长辈的错觉,好似他今日要动了家法,就要被人说不孝一样。
他处于主动的优势,瞬间变得被动起来。
徐宁眨眨眼,催促道:“父亲都替女儿安了罪名,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求父亲早些动家法,消了气,好放过女儿和四妹妹,地上挺凉的。”
屋里众人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话就是在说徐由俭无理取闹,胡乱栽个罪名,就要打她们。
他分明赢了,却好似输得底裤也没了,仍在徐宁跟前抬不起头。
徐由俭满脸阴沉,又冷哼一声,一把自仆妇手里抢过两指宽的戒尺来,照着徐宁手心就重重打了下去!
他有意公报私仇,半点父女情面不留,一戒尺重重打下去,徐宁当时就觉手心麻了,随后才是如万千蚂蚁啃噬的痛意一阵一阵从手心传来……
她死死咬着牙,将闷哼咽回去,仍挺直了背,不卑不亢地看了徐由俭一眼。
脸是苍白的,眼神却是冷的。
徐由俭眼神下意识一缩,第二板子落下时,力道竟是不由自主地松了……
一直到打了十来下,徐由俭见徐宁仍是腰也不弯,眼也不眨,不见半分求饶的意思,霎时觉得没意思。
算了,他同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他扔了戒尺,把责罚徐珠的事交给了婆子。
那婆子不敢用徐由俭打徐宁的力气去打徐珠,便控制着力道,让人觉她打了,并未放水。
但徐珠还是在挨了一下之后,就握着拳头,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说什么也不再把手伸出来。
沈氏又心疼她,把人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一阵安慰。
“我不我不……”徐珠大哭着,要哭断了气似的,“父亲想打死三姐姐,她们就想打死我……我不要!”
徐由俭顿时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徐珠一眼!
沈氏想起徐琅的话来,忙服软低头,哭道:“老爷……我怀着珠儿时,这丫头就险些没了,我怜惜她,骄纵了些。您、心疼心疼她,饶了她这一回吧……”
徐由俭想起沈氏怀她时受的罪,一时也愧疚起来。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别打了!”
徐宁满头冷汗,侧目看了沈氏和徐珠一眼。
这时,徐老太太终于抬了头,她笑了一声:“家学是什么地方?是她们能去的?”
她瞥了沈氏和徐珠一眼:“明知不合礼教,还私自闯进去!这样大的罪,老爷就想这样揭过去?既是要罚,那就罚得重些,省得回头传出去了,旁人还以为徐家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