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百里家。
百里学真和他的两个好大儿正在吃饭。
百里浩自从逃出云县,就和单智秀分开,独自回了成州州府。
这一路,别提多艰辛了。
原本就被姜哲喂了那么多天崩地裂散。
又和全身污秽不停喷射的单智秀关在一个牢房里。
关键张大还忘记了他俩,连饭都没送。
两人可以说是被迫逃跑的。
不跑不行呀,不跑就要饿死呀。
一路上身子骨虚弱,靠着和野狗争食才保住了一条命。
回到家的时候,见着自己的老爹哭的是稀里哗啦,吃起饭来也是狼吞虎咽。
一天能洗三回澡,怎么洗都觉的自己身上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爹,不能就这样放过姜哲这个逆贼,您递上去的折子有回信了吗?”
百里学真叹口气,脸上都是无奈。
“一点消息都没有,爹托人打听了,现在很多藩地不稳,陕州还出了饥民攻破州城的事情。”
“一时半会怕是顾不上云县这边陲小城了。”
“而且代州大将吴素达不知道怎么了,还上书为姜哲和他的护民军表功,说他们挡住了施突骑人的进攻。”
“想靠朝廷的力量对付云县是指望不上了。”
“那边军呢?”
百里学真脸一黑,气愤说。
“哼,边军现在恨不得撕了我,再不把他们的粮食还上,他们不去打云县,就该来打我了!”
百里明听着两人对话,一句话不说,就是低头猛吃饭。
百里浩凑近了些,对老爹说。
“爹,你不是说再过些日子,晋州的商队就到了嘛。”
“如果我们能让晋州三大王给我们留下一些粮食,那这窟窿也就能挺过去。”
“到了明年,多摊些杂税在那些苦哈哈身上,也就够了。”
百里学真嘴里嚼着菜,若有所思的想着。
这倒是个办法。
晋商三大王要养着百里家,镇住成州这条线,就不能看着百里家就这样垮掉。
如果能从运往元蒙的物资中扣一部分粮食下来,送给边军营。
说不定还真有几营愿意卖命,去攻打云县。
等打下云县,还愁什么粮食?
百里浩贱兮兮的再次压低声音,又给老爹出了个损招。
“而且这次的商队,我们百里家也应该去个人,接触一下元蒙那边……”
百里学真瞳孔骤然紧缩。
“如果能说动赫连普金,春日的时候去攻打云县,那姜哲必死无疑。”
“大不了云县的粮食我们只要三成,其他的都给他。”
“我就不信凭元蒙人那贪婪性子,知道嘴边就有一口肥肉,会不吃?”
百里学真假意呵斥。
“毕竟是外敌,怎能怂恿其攻打我成州的县城?你爹我可是一州知州!”
百里浩心中知道自己老爹是个什么鸟人。
笑嘻嘻的说。
“父亲大人说的是。”
“但我们这也是为了朝廷铲除叛逆,借元蒙人的手杀死逆贼,到时候元蒙人一退,云县自然回到州衙管辖。”
“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之策吧!”
百里学真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叽叽咕咕的商量,完全不把旁边狂吃的百里明当回事。
等百里学真喜笑颜开,转头准备吃饭的时候。
一桌子六个菜,一大盆馒头,全空了!
百里明还抱着一盆浓稠的小米粥喝着,咕噜咕噜的,嘴角都流下一滩。
百里浩看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干呕着冲了出去,去洗今天的第四次澡。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空长了这么大的身子,白学了一身武艺,一上战场就怂!”
百里学真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儿在牛头寨的惊人之举。
百里明回来也只是说自己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绕了好几天才回的家。
反正百里学真知道他脑子不好,也不多问什么。
“爹,你慢慢吃,我去城里转转。”
说完撂下盆,就出了府。
“哎,造的什么孽。”
端着碗,拿着筷,再看还吃个屁,啥也没剩下。
“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成,哼!”
百里明挺着个肚子,打着饱嗝,在州城街上闲溜达。
实在不愿意待在府中,二弟和老爹整天密谋怎么干死姜哲,但他经过牛头寨一战,对姜哲印象还挺好的。
既然不愿听,干脆每天在街上溜达,只有睡觉和吃饭的时候才回去。
但这大街上也挺糟心的。
充满冬日泥泞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聚集的流民。
他们蜷缩在一起,用一些破布和木板搭起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手中的碗空荡荡的,有的怀里还抱着小孩子。
暴露在外的手上和脸上,都是冻疮。
州城的粮价这么高,就算原本居住在城里的普通人家,也只是比这些流民多了间挡风遮雪的房子。
但肚子都空着。
有点力气的,家中有青壮的,大多都顶着寒风往云县的方向去了。
云县有饭吃的消息如今是传遍了成州,但凡活不下去的流民都想去。
但州城中的这些老弱妇孺没办法去,走到半路就得死。
只能在州城中苟延残喘,看能不能从有钱的豪门大院外,捡点残羹剩饭。
将这个冬天给对付过去。
天一暖,豁出命也要走到云县去,看看天天吃白面馒头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神仙生活。
百里明照常来到一片孩子最多的流民聚集区。
挨饿的女人和孩子看见他都跪了下来,用膝盖向他走去,推搡拥挤,手中举着碗。
百里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原来挺着的大肚子就是这布包,并不是吃撑了。
布包里是十几个馒头,都是他在家里趁着爹和弟弟不注意拿的。
仔细的掰成一小块,放进面前的一个碗中。
掰一块,放一块。
很快,十几个馒头就都没有了,但面前还有很多的碗,还有很多双清澈的小眼睛。
就那么盯着他,好像在说,“今天该轮到我了吧,大块头哥哥。”
但他掏不出来馒头。
突然感觉心里比被哥舒波速马刀砍了还要疼。
内疚的情绪比上战场杀敌还可怕。
他宁可现在面对的是施突骑人的快马利刃,也不愿看着这一个个空碗和一双双期待的眼神。
“给你,继续。”
有人又递过来一个更大的布包。
转脸一看,一张熟悉但认不出的年轻面庞,正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