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日,元旦。
晚6点30分。
夏州,梅地亚酒店21层的电梯厢里走出来一男一女。
男人中等个,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加绒皮衣,肚子微凸。女人比他矮上半个头,脑后松挽马尾,一件洋红色厚呢大衣垂到脚踝。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脚踩暗灰色印花地毯,一前一后来到2114房间门口。
滴答声响,房门应声而开。
男人顺手将门卡插进取电槽,暖黄的灯光依次递亮。
吧嗒,屋门从里面被推上,黑色皮衣和洋红大衣已被丢在了地上。
男人重重的将女人压在贴着暗红色玫瑰花壁纸的墙上,沉重的喘息和细弱的呻吟紧跟着响起,皮带、高跟鞋、连裤袜被胡乱的踩在脚下。
隆冬的寒风被挡在棕色的玻璃窗外呼啸冲撞,房间内的一男一女厮磨纠缠、热情胜火。
远观摩天大楼数也数不清的窗口,密密麻麻仿若蜂巢,那每一扇窗子里面都是一个世界。
此刻,梅地亚大酒店的正门门口前已铺上了长长的红毯。
红毯一侧立着块硕大的银粉色签名墙,上方印着“2000夏州小姐竞选总决赛暨颁奖典礼”,居中则是字号更大,金色加粗字体的“主办单位&独家赞助商:宣氏集团”。
签名墙对面是用红色安全隔离带围出来的媒体区,十来家各路娱记们正忙着抢占有利位置,架起长枪短炮。
远处不断吹来的冰冷海风,慢慢将每个人的面皮都镀上了层淡淡的青色。
两溜人形立牌靠边儿摆在酒店正门左右,十二位身着晚装的“佳丽们”正迎风而立、巧笑嫣然。
一个身穿半长不短灰色羽绒服的女孩从马路那头的复印社快步走了过来,只见她手里抱着五六个牛皮纸袋,小心翼翼的躲开周边忙碌嘈杂的人群,吃力的推开酒店的玻璃侧门,走进了灯光璀璨的酒店大堂,一路小跑着进入电梯上到三楼。
沿着走廊来到紧挨男洗手间的小会议室,女孩轻轻推开门,此刻里面已是云雾缭绕、乌烟瘴气。
屋内或坐或站着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
有的坐在桌前涂涂写写,有的靠着柜子吐沫横飞的打着电话,还有的窝在转椅里发呆犯愣,只不过所有人的脸上俱是一副愁眉苦脸、便秘难言的表情。
女孩悄无声响的溜边进房间,轻手轻脚地将资料袋整齐的摆在会议桌上。
在她对面,一个白脸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将手里的烟屁股狠狠按在桌上“请勿吸烟”的牌子上,然后摸了把头顶所剩不多的头发,哑着嗓子嚷嚷道:“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女孩没防备吓了一哆嗦,连忙闪身隐到旁边,躲避暴风眼。
“就这样吧,宣家人可得罪不起,小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一个坐在转椅上,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扯了扯胸前的黄绿条纹领带,猛吸了两口烟说道。
“那怎么向大众交代?啊?”中年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又伸手去摸本就不多的几根毛发。
“呵,还小胳膊呢?宣家人面前也就是个芝麻大的蚂蚁,德行。”一位穿着紧身毛衣小短裙,散着栗色波浪长发的高挑姑娘挂断了手中的电话,半倚半靠在柜子边,朱唇轻启,满脸不屑。
“奶奶的,不会好好说话是吧?整天舔着脸围着宣家转,怎么没见人家捧你啊?”年轻男子涨红了脸,噌的从转椅里窜了起来,情急之下站立不稳,好悬没栽倒,“找个镜子一边照照,上赶着没人要的货!”男人也是牙尖嘴利、刀口无德。
“姑奶奶和你拼了!”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都闭嘴!”中年男人气的猛一拍桌子,“诶呦,我的手……”
去年他和两个从电台辞职下海的哥们走关系拿了张批文,赶时髦搭起草台班子,照猫画虎的学着港岛那边,办了一届“夏州小姐竞选大赛”,本来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可万没料到,这热度和收益却是意外的好到爆,不过细想之下倒也不奇怪。
夏州,自古以来就是块儿风和物美、地灵人杰的宝地。
圣贤英雄、豪杰佳人,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几十年,而要论起美女,那更是环肥燕瘦、西施貂蝉各型各款遍地走,单看“自然条件”比起海那边儿,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于是哥儿几个决定再接再厉,趁着“千禧年”这个难得的热闹当口,来次更大的,争取一举把选美大赛打造成夏州这座摩登都市的又一名片,顺带也给自己弄个名利双收,争取早日实现财富自由。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啊。几人万万没想到,玩着玩着,玩儿脱了。
选美大赛的初赛、复赛录像接连通过省电视台上星播出,播放时段那真可谓是万人空巷,收视率连创历史新高。街头巷口的报摊上,各类杂志小报也都是连篇累牍的报道新闻花絮和真真假假的八卦内幕。
终于在千禧年的第一天,全国观众等着盼着迎来了激动人心的总决赛直播。
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平息了屋内的吵闹,又忍不住叹起气来,“让倒数第二的宣晓乔反超如棠的观众投票,去拿决赛冠军?观众又不是傻子,光唾沫星子就能把咱们淹死!”
“要说这也怨不得别人,是您非得设置这么一环节,还天天在广播里公布什么最新的投票排名,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下套吗?”西装男气儿不顺,心直口快的抱怨道。
“那不也是为了给大赛制造热度吗?你们当初不都拍着手叫好嘛,啊?”中年男人又扯起了嗓门。
为了能炒热这次比赛,策划部的几人也算无所不用其极,明里暗里爆料选手间似是而非的矛盾。
什么礼服之争、抢镜头排站位,谁和谁情同姐妹、谁又和谁见面眼红,“深挖”选手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打尽温情牌、苦情牌。而这些损招当中,最吸引观众眼球的还要数“电话投票”这一手儿。
“条件再好,胎投的不行,全没用。人家姓宣,羡慕嫉妒恨去吧。”波浪长发女翻着白眼,幸灾乐祸道。
“宣家有几个臭钱,就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哼,什么东西。”年轻男子弯下嘴角,挑衅的看了长发女一眼,吊儿郎当的继续道,“狂没有好处,早晚有报应。”
“要不让如棠主动退赛,对外就说身体不舒服,这样就不显眼了。”一位身形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轻声细语的说道。
“咳,我看难啊,选手资料表上写着她在市广播电台实习,要是硬逼着退赛,回头她一怒之下把内幕捅给大众,也够咱们喝上半壶的。”白面中年男人又重重叹了口声,摇头说道。
“也是,还有宣晓乔,安排她进决赛就够意思了,再让她作冠军是不是也太……,谁都不瞎!”中年女人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自家做庄,自己人又下场比赛,这年头的有钱人脸都不要了喽……”西装男说的咬牙切齿,满嘴泛酸。“还碰瓷儿人三国美女,叫什么小乔,呸,她那腰和张姐的一样粗啊。”
“滚你爹的!”中年女人扬手扔过来一只喝空的易拉罐。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的时候,会议室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紧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精瘦小伙白着脸、踉跄的跌了进来。
“不,不好了,外头死、死人了……”
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紧跟着众人一起冲向门口……
时间回到刚刚的晚7点20分。
梅地亚酒店外已是华灯溢彩、星光璀璨。
黄色隔离带圈起的观众区里少男少女们热情似火,手举各色应援灯牌荧光棒,兴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媒体区内摄像摄影严阵以待,闪光灯亮成一片,仿若白昼。
红毯一端的主持人手持无线话筒,快要冻僵的脸上努力挤出微笑,卖力的掌控着现场节奏。
而在红毯的另一头,精心装扮后的各路明星们身着华服,陆续到场、整装待发。
夏州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温和湿润。但每年的1月却是这里最冷的季节。男明星们倒还好办,基本上是黑/灰/蓝为主的毛呢西装礼服,看着也算厚实保暖,还有那取巧的戴上礼帽、围上毛茸茸的白色围巾,来了把许文强cospy。
而陆续上场的女星们就真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红、粉、蓝、紫、绿,白、藕、青、黄、黑……
大开叉、大露背、抹胸衣、透视装、超短裙……
一水儿的恨天高露趾凉鞋,伴着动感激昂的音乐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深冬的夏州,空气湿冷蚀骨,而在那些勾描精致的面孔上,无论摄像机还是摄影机都捕捉不到一丝对于寒冷天气的畏惧,反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仪态端方、妩媚动人、风情万种……。
直看的现场记者们都忍不住替她们打起哆嗦。
此刻的红毯上空仿佛飘荡着四个大字,“老娘拼了!”。
穿着厚呢西装、鼻头通红的主持人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感叹,人类的潜能真是无限的啊!
而此刻原本早已暗下去的夜空又缓缓拢上一层如烟黑雾,初生的月牙和点点繁星们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灯光灿烂,人群依旧喧嚣,浑然不觉。
就在这片衣香鬓影、热闹纷繁之时,接连几道厉闪毫无预兆的蓦然而至,生生扯破了沉沉黑幕的同时,现场百十来个闪光灯、照明灯齐齐爆裂,嘭嘭声不绝于耳,灯火通明的梅地亚大酒店闪了又闪。
尖叫声瞬时响起,红毯现场陷入混乱。
也就在这时,原本站在红毯正中,方才还不停摆着pose的女星温妮忽的圆睁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须臾间整个人忽的向后仰去,咚的一声躺倒在地。
稍有平息的尖叫再次响起,离着最近的几个保安眼疾腿快迅速围了过去,就见穿着红色闪光缎长裙的女人已是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片刻功夫便动也不动了。
在场的记者、保安、工作人员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