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狼狈回府,自是瞒不过父亲。
当日下午林首辅匆匆赶回府看望女儿,眼见她受的是皮外伤,才稍稍放下心。
林首辅听完跟去的侍从回禀,顿了许久,“意澜,希望爹怎么做?”
林意澜听到这句,嘴角无声笑了笑,皇家的公主,当年都不能给她定罪,何况她要杀自己,自己身上除了小伤命还在,哪怕要追究到底,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还有楚聿云为救自己奋不顾身挡在身前那一幕。
林首辅等了半晌不曾听她说话,便起身道,“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事爹去安排。”
眼见父亲将要离去,林意澜喊了声,“爹,这事到此为止吧。”
转眼已是十月末了,凉意越重,自出事后,父亲又给她安排了人手保护她的安危,林意澜除了去江家,平日也不怎么出门。
偶尔周景熙会来林府与她说说话,他知晓那日发生的事,对于楚聿云之事心中百感交集。
林意澜后来听他说起楚聿云养了半个月的伤,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嘉阳公主,自那日后就一直住在公主府。
偌大的林府,如今就林意澜与父亲住着,不用与嘉阳公主虚与委蛇,她乐得清闲。
林家不知她那日出事之事,倒是对嘉阳公主住去公主府之事有所耳闻,都替她感到高兴。
江夫人拉着她的手,“管她呢,最好一直住在公主府,免得那事儿精又来搅事,意澜的婚事,昨我与周家商议好了,选定开春的三月二十二,那日诸事皆宜。”
林意澜听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江老夫人招手让她过来,“外祖母也看了确实是个好日子,我的意澜就等着做最美的新娘,万事都有外祖母与舅母帮你担着。”
林意澜故作镇定,嗯了声,“一切听凭外祖母的安排。”
她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回想之前因为周景熙拒婚,自己还同外祖母说想要将亲事往后延一延,谁知才十一月而已,成亲的日子都商量好了,再过不到半年自己就要嫁人了,回想这几月回京师后经历的事情,似梦一般。
楚聿云自从受伤后,就一直住在公主府养伤。
那日的凶险,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那日她对自己说的,终究是自己欠她更多,到最后还是她的药保住了自己。
手里的签文,已有模糊的痕迹,这支签是他半月前伤势还未痊愈时,执意去广寒寺求来的。母亲得知自己那日要出门,虽担忧自己的伤势,但也不曾阻止自己,嘱咐早去早回。
出城的时候天阴沉得厉害,到了广寒寺,看着来往求签的人,有人高兴,有人愁眉不展,他忽然就生了怯意,不敢踏入。
在殿前徘徊良久,终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踏入殿内,第一次求签唯恐不够虔诚,他摒弃所有杂念,正襟跪在蒲团,拜了又拜,才敢伸手去碰签筒。
只可惜到最后,也没求来善缘。
多少恨,多少泪,谩迟留。何似蓦然拚舍、去来休。注
拾起签时,他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但为求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寻老和尚解签。
老和尚注意到眼前的公子神色苍白,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再看了签文,得知他求姻缘,直摇头,“公子求得这支签乃是下下签中最不吉的,无缘无分,只是落空,若还要强求,伤人伤己。”
等人走了,小沙弥不解地问,“师父为何将那支签说的如此不吉,不是说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师父没看到那位施听了您的话,更是失魂落魄。”
老和尚重新补了支签文放进去,“那位施主身带重伤,还来求姻缘,本就是强求,何况他摇到的签文,也是不吉,既然菩萨都出手了,师父我再推一把,也是日行一善。”
楚聿云不知道自己那日是怎么离开的。
也是那日,明海和听雨第一次看到从来悲欢不溢于面的主子,面上透着无尽的悲哀绝望,令人不忍多看。
嘉阳公主等到天黑,才等到他回来,瞧见他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罢了,罢了,他喜欢就喜欢,这些时日将从前事想个遍,她的翩翩太像自己了,爱而不得的痛苦她尝过,纵有千般膈应,终抵挡不住母亲爱孩子的心,“听说两家已定了成婚的日子,若是我儿真喜欢那丫头,娘进宫为你求个恩典,让你舅舅赐婚你与那丫头。”
听到母亲的话,楚聿云捏紧了手中之物,一刹那他想了很多,竟有不管不顾随他母亲安排的念头。
若是圣人赐婚,他们不能抗旨,哪怕林意澜不愿,事后将错事推到母亲身上,只要她嫁给自己,日日夜夜的相处总能消磨她对自己的抗拒。
摩挲着竹片的纹路,老和尚的话将自己的心思勾住,强求只会伤人伤己。那日亲眼目睹林意澜差点死在母亲的箭下,他认命接受不能与她在一起之实,也不愿看她再次受伤。
她已经因为母亲和自己,差点三次失去性命,或许默默地守着才是最好的结局。
自己与她,总要有个人如愿,她如愿便好 。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母亲,不必了。”
那之后又隔了半个多月,他执意搬回楚侯府。
他重新回去上值,路上偶尔会遇到周景熙,他如今在户部,楚聿云觉得自己说不出恭喜他的话,周景熙也对自己的心思有所了解,于是两人若是相遇远远相视点头,各自离去。
他常常听到其他同僚恭喜周景熙定亲之事,说他与林家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姻缘。周景熙会红光满面作揖,多谢他们,还让他们到时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偶尔他还会遇见林叔叔,林叔叔还如从前与自己说上一两句,不过周遭常常有人上赶着溜须拍马,贺喜林叔叔觅得佳婿等等之类的话。
他每每听到了,心口越发疼得厉害,明明伤在后背,明明伤口都愈合了。
他想了许久,或许京师太过逼仄,或许北地空旷的荒地更适合自己。
他奏请调往北地,父亲如平日一样平静接受,向来不曾再踏足楚侯府的母亲哭着上门,那日除了心口疼,还头疼。
嘉阳公主扯着儿子的衣裳推搡,“北地,当年你去的那几年娘日日提心吊胆,如今你竟还要去,你要我的命啊,翩翩。”
“母亲言重了,北地如今又不打仗,儿子去驻守练兵,不会有危险的。再说驻守在北地的军士也都是他们母亲的儿子,保家卫国之事,怎么他们去的,我就去不得。”
“我不会答应的,你舅舅不会恩准的,你要当真喜欢那丫头,你可以抢亲,你等她和离都成,莫要伤害自己。”
楚聿云听着母亲连抢亲和离这荒唐的话都说出来,想笑又觉得哀伤,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之前觉得自己可以远远看她幸福就好,可是日日听到关于她的亲事,心口疼得厉害。
对周景熙忍不住的恶意想法,也夜夜拷打着他,如果周景熙死了,自己是不是.......
等白日醒来,又唾弃自己,周景熙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兄弟,何至于自己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所以他知道,京师不能再待下去了,“母亲,你让儿子去北地的,否则儿子只怕活不成,待儿子想通了,看淡了,就会回来。”
昭和十五年开春,三月二十二
那日,他在北地的荒原坐了一夜,他的心跟荒原一样空。
他想或许这一辈子他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