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眼见天色还未暗,楚聿云想起晌午后看到的桃花,又起意来东厢小院,他刚到没多久,听到墙的另一侧传来周景熙的声音,想是去找他的小师弟。
这次他有意靠近墙边,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没想到听到这样的一番话。
那双桃花眼不由得暗了暗,周景熙平日与人和气,看着毫无架子,但是作为侯府嫡幼子,该有的骄傲和脾气也不会比他少。
今日若不是亲耳听见他与江醒的对话,他不会相信这人是周景熙,恳求的语气,甚至于卑微,这样的周景熙于他来说真的太陌生了。
与侯府受尽宠爱的嫡幼子身份相差太远了,而他的小师弟依然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影响,不肯为他让步,坚持要回越州。
往常听周景熙提起小师弟,他就觉得有点怪异,不过从未见过他们相处不曾多想,只当周景熙说的小师弟当真乖巧懂事。
今日他终于知道这怪异在哪,再想周景熙多次提起小师弟,还有提起时眼里欣喜的样子。
楚聿云虽然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但如今想起景熙提起小师弟那神态,分明就像男子说起心上人的模样。
这一瞬间,荒唐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不对,他的小师弟是男的,周景熙,周景熙怎么会……
是了,定是商贾小儿在书院为了寻求庇护,故意做小伏低与景熙,迷惑周景熙让周景熙误会,陷入他的诡计,为他劳心劳力在书院周旋。
商人低贱,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无耻小儿。现下他要离开陵州,周景熙对他已无可利用价值,他就毫不犹豫地抛弃周景熙,可恨周景熙不顾礼数不顾自尊请求,他竟也视而不见。
真真当世家子弟是任他玩弄于股掌中?他抬手折断离他最近的桃枝。
楚聿云听完他们的对话,不可遏制地想要除掉江醒。只要江醒消失,时间久了周景熙自然会忘记,而且姑母已为他相看了亲事,到时如花美眷过门,琴瑟和鸣,他不会记得小师弟。
楚聿云想着有了决断,唤了身边的明海,“去查查这越州小儿,还有今日的事不准传出去。”
明海跟着主子听完周少爷跟别人的聊天,手心冒着冷汗,看着地上折断的桃枝,开始后悔自己怎么长了两只耳朵,听到了不该听的。这会儿一听到主子的吩咐连声应是,赶忙领命下去,看主子如今的心情,生怕主子连他一起灭口。
周家的表少爷喜欢谁不好,哪怕是青楼的姑娘也不出格,非要喜欢个……男的,还如此低声下气。不能想不能想,这不是一个想长命百岁的侍从该想的,快忘记掉。
楚聿云又坐了一会儿,唤了声白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黑影,沉声吩咐,“你去跟着周景熙,不要让他发现。”
黑影应声,又悄悄退去。
却说周景熙走出了江家,一时心中一股陌生的情绪,酸涩难忍。就像是胸口堵了一块巨石,呼吸怎么都不顺畅,想要用力呼吸冲开这块巨石,却使不上劲,焦灼委屈迫切地想要比这情绪更辛辣之物来压制。
溪山不知公子与江公子发生什么事,眼见公子气冲冲地走了,出了江家,两次试图上马都未如愿。
公子有些气急地摔了缰绳,回身看了眼江家,整个人又突然就颓废下去,失魂落魄地走着。溪山很想问公子现在要去哪,只是公子现下这模样,也不敢多问,默默跟在身后。
不想公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从他手中夺过缰绳上马一路狂奔,溪山也认命的追上去,追到得月楼看到公子的马,赶紧进去,就听见公子大喊要最烈的酒送到玄月雅间,不烈就砸烂你们的店。
迎门的小童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公子如此狂悖,笑脸差点没维持住。要知道周公子平时来都是春风和煦,出手阔绰,好处每回都少不了他。
立马低头惶恐说周公子你先上楼,咱们这最烈的酒马上就给你送来。擦了擦汗,赶紧让人把酒送去玄月雅间。
不说周景熙在得月楼一杯接着一杯的消愁,但他心中那股酸涩感依旧堵得慌。
江醒刚准备就寝,就听蔡嬷嬷说得月楼的掌柜来了说是要见公子。想必定是有急事,江醒重新穿戴好,又套了件厚外套隔着屏风见人。
“钱掌柜,这么晚来是得月楼出事了?”
“公子,晚间周公子去了咱们得月楼,要了江月白,喝到现在还在喝,我想着周公子是公子的师兄,万万不能这么放任他喝酒伤身,就来知会下公子。”
江醒听完钱掌柜说的,默默叹了叹气,不想伤害师兄,终究还是伤害了,低声吩咐:“酒不要再给他上了,他要是要闹你们就由他,看着点别让他受伤了,今天早点打烊。不要让他知道我知道这事,你快回去看着。”
钱掌柜匆匆从江家后门离去,恰逢隔壁院后门也有人登门,他想着公子吩咐的事急着回去,并未留意隔壁的人。
白风从得月楼回来准备回复主子,却见江家后门出来的是刚刚在得月楼见过的掌柜,留心发现他并未看过来就匆忙离去,等了会儿也不见那家后门再有人出来,才去向公子复命。
听了消息,楚聿云皱眉吩咐听雨备马车。
“主子,刚才我还见到得月楼的掌柜从江家后门离开。”
楚聿云心思浮动,看来这商贾之子确实不简单,只有周景熙当他的小师弟真的单纯无害。
关于得月楼的事,当初都传到京师去,原先得月楼可是有名的花楼,姑娘个个色艺双绝。但凡自认风流之人,来了陵州必去得月楼附庸风雅,后来得月楼出了命案就被官府查封。
据传得月楼原来的东家犯了命案,得月楼被官府罚没。人人都猜测得月楼恐怕没再开下去可能的时候。
突然有天,查封的纸条被撕下来,楼被围挡起来重新整装,听说有人从官府手上买下得月楼。人人张望莫不是花楼重开?令人意外的是,新东家把得月楼改成了酒楼,楼里原先的姑娘愿意留下的也只卖艺不卖身。
得了,好好地花楼变酒楼,原先花钱就能摸得着的姑娘,如今也只能远观,这引起了一些人的反对;另一些人觉得这得月楼是花楼,即使改成酒楼也不是正经人家该去的。
据说酒楼刚开始开业三个月无人光顾,后来……
等楚聿云到了得月楼,见着楼里已清场,还算满意,待见到醉的一塌糊涂的周景熙,在旁边候着溪山还有得月楼的人,眉头不禁皱了皱,“谁是这的管事”
眼前的公子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饶是迎来送往见惯贵人的钱掌柜也不敢马虎,赶紧上前,“回公子,小的是这得月楼的掌柜,钱德。”
楚聿云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们东家何在?”
“东家......东家如今不在,周公子一直是我们这儿的贵客,今日多饮了点酒,小的已经吩咐人给他煮了醒酒汤,稍后就送来,敢问公子是周公......?”
楚聿云嗯了声,听雨得了指示,“我家公子乃是周公子的表兄,你们先下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钱掌柜拱了拱手带着其他人退下,关好雅间的门,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在听从东家的话提前打烊清场,下去对在收拾的楼里众人敲打道,“今日贵客的事都不准外传,若是让我知道谁传了出去,我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见众人皆口称是,才回身对小童道,“你去看看厨房的醒酒汤好了没,好了赶紧端来我给贵客送去。”
楚聿云眼见着听雨把人打发出去,对站在一边的溪山说道,“你家公子喝成这样你也不拦下?”
溪山扑通一声跪下,“楚世子,我家公子今日从江公子那出来就不对劲,小的也不敢多问多说,来了就只顾着喝酒,小的劝了几句,可你看我这额头都被公子砸破了,小的怕再强行拦着恐伤到公子,”溪山说完感觉自己更委屈,“跟了公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发如此大的脾气,也不知江家公子怎么就让公子如此不快活。”
楚聿云听出他确实不知当时院子里发生的事,淡淡道,“起来,下次记得要拦住你家公子,要是喝出个好歹,几条命都不够赎罪,跟听雨去外面候着。”
等人都退出去了,楚聿云打量着雅间,这应该是景熙常来的酒楼,雅间布置雅致,雕花细致闲趣不坠繁杂,临窗远眺陵州的夜景尽收眼下,好一幅繁华盛景,难怪人人都想来陵州城。
楚聿云临窗而立,“周景熙,你在这饮醉,你说你的小师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楚聿云没想要周景熙回答,却没想到周景熙一听到有人提小师弟,醉的一塌糊涂还努力想要坐起来,弄得桌上杯子与酒壶跟着滚到地上。
惹得楚聿云回头瞧他,他也似乎没看到听到,嘴里叫着,不可以让小师弟知道,不可以让他看到,溪山溪山……
楚聿云上前稳住他,小师弟真的那么好?你喜欢他?
周景熙听到喜欢他,一下子怔住,嘴里也跟着念叨喜欢他,我喜欢他,不,不能说,不能说,师弟知道了定会厌恶我的。
“不可让他知道,谁……都不可以说。”醉眼迷茫看着扶住他的人,“溪山,这事谁都不能说,尤其是表哥他那么古板的人要是知道了,师弟会有危险。”说完靠在楚聿云身上再无言语似醉似睡。
楚聿云等了会儿,没再听到他声音,确定是真的醉了,让他趴在桌边。
扶着窗台,这事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本以为周景熙自己也不明白对江醒的感情,可看他的表现,想必早就察觉,且还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楚聿云远眺着陵州的夜景,他觉得棘手,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除去易如反掌。可看周景熙的反应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表兄会帮你,你依然会是风光霁月的侯府公子。
他想起白风说今晚见到钱掌柜从江家离开,想来得月楼跟江醒有也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定知周景熙在楼里买醉,到现在还没前来,呵,看着来确实留他不得。
周景熙已对他有防备,既然要将人处理掉,就得当作不知道这事。楚聿云唤来听雨和溪山,将周景熙扶到马车上,命溪山送周景熙回自己的住处,又吩咐溪山不要透露自己今晚来过的事,目送溪山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