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唐七十八年元夕,宁州城灯火通明,烟花璀璨。
是夜,宁州城破,官兵战死,百姓被屠。
是夜,她叼着饺子去找奇哥,奇哥用身体为她撑起了天地,对她说:“没事,没事。”
奇哥没了。
是夜,大哥将斗篷扔给她,恶狠狠的说:“这野丫头,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
二哥笑着扯住大哥,劝慰道:“你也知道她不爱和那些夫人小姐一起玩,谁让咋家今晚这么多客人呢?”然后冲她挥挥手:“去吧,早些回来。”
大哥二哥都没了。
母亲和舅父舅母生死不知。
是夜,两千多敢死队在红衣校尉苏奇的带领下杀进杀出,最后被渠勒大军团团围住,壮烈战死,无一生还。
他们说父亲通敌卖国!便是说翻了天去她也是不信的!
夫子曾说,西沙要塞有十万兵马,分三州设防线,可互为策应!
互为策应?
渠粟兵入侵长宁关时,剑门边军兵强马壮,粮草充实,还有西沙三州的守备军可供调配,却迟迟未曾驰援。他们在哪里?是如何策应的?
直到宁州城破,生灵涂炭,也未见西沙三州一兵一卒。最先来救的竟然是西北远征军的黑甲铁骑!
如今却来说父亲白岩叛国自焚?将所有的罪责推到父亲一人!
笑话!!
父亲便是战死也不可能叛国。
若是父亲叛国,敌军破城时便可投敌保命,又何来自焚一说?
都城巡察使元夕而来,巡察边防,这么巧,元夕之夜城便破了。
她分明记得,巡察使专门提到宁州一年一度的元夕灯会极具异域风情,提议扩大扩大规模,二哥因此和父亲争吵,认为此举劳民伤财。
这么巧,元夕烟花起,长宁关便战火起!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分明处处透着蹊跷却被人这么快的时间钉成铁案!她想想便觉遍体生寒。
她死里逃生,却成了“叛贼余孽”,他们要她代父受过!
他们要西沙三州的的百姓恨白家,恨她!
他们要她死!
为什么?
她一个小女娘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朝野上下,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白人了吗?
不是。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只需要一个交代。
当今圣上一定会用她的命来给天下一个交代,来祭奠宁州一城三万军士百姓。
但,绝不会是这样的暗杀!
皇帝需要问罪,需要认罪书。
这才一轮审讯,才挨了一顿板子,京城诏狱十八般大刑一个都还没落她身上,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就死?
可谁这般大的胆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要铤而走险,想在她被送入京城前,在皇上亲审前杀掉他?
不论是谁!
她要活!
白泽卿将木雕小人儿珍而重之的贴身藏了起来,又仔细紧了紧衣衫,确定它不会再掉落。然后咬着牙,滚到墙边,手臂撑着地,用肩背抵住墙,用尽力气一寸一寸往上移!
她要活!!
她喉间溢着呜咽,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冷汗使劲地淌,背后的衣衫浸透了,她终于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她要活!!!
白泽卿将手伸入口中,指尖压住舌根,开始催吐。
她长时间没有进食,只被灌过些盐水吊命,此时催吐几乎只是干呕。直呕到她的胃都开始抽痛,才呕出些东西。
奇哥那具满背箭矢,不成人样的尸体就是抽着她求生欲望的马鞭,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奇哥的声音。
她要活!!!!
五脏六腑烧灼般的疼痛让她愈加清醒,呕到最后,又只是干呕时,她知道,她应该能活下去了。
她用手肘撑着身体坚持着不往下滑,汗顺着鼻梁往下滴,她尽量平稳呼吸,不敢大口喘息。
小窗外寒风咆哮,白泽卿咬着轻颤的牙关,冷冷盯着黑暗中的小窗,不敢再闭眼。
翌日天微亮,白泽卿便被提入中军大营。
营外风雪大盛,前几日冷脸相对的审问人正满面含笑,恭恭敬敬地候在帅帐主案一侧。
主案上坐着一人,身着软甲,正在写着什么的。白泽卿一眼便认出正是那日险些一脚要了她小命的年轻将军。
王驰听着动静,方抬眼一撇,随即眼中丝毫不掩饰的嫌恶,道:“怎么搞成了这个模样。”
这几日奉命审问的高英杰明显感受到了王驰的不悦,额角瞬间浸了汗。
众所周知,王驰的不讲道理二世祖和他的杀伐果断一样出名。
如果说西北王和大将军王既论罪还讲个证据的话,王驰就是先下完手再给随手顺一个罪名的主。看他那日当街一脚差点要了那罪臣之女的命就可知一二。
“少将军。”他也不敢擦汗,只弯腰说,“这小女娘也不知受了何人教唆,一直不肯交代,所以……”他属实不知这刑用得对是不对。
“皇上要的钦提重犯。”王驰不咸不淡的说,“别没个轻重弄死了,白岩这案子就成悬案了。”
高英杰维持着弯腰的动作,连声称是。
王驰又看了白泽卿一眼,道:“弄干净了,扔进囚车,今日便跟着队伍回京复命。路上只要别死了,等人移交给诏狱,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高英杰赶忙拜伏,说:“少将军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办,路上派专人看管,必定全须全尾的送回京城。”
退出帅帐,随从连忙给递上了鹿皮大氅,高英杰赶紧裹上,这一身冷汗的,风一吹就得风寒。
他疾步往外走着,口中不免怨怼:“别人家的监军是贵人,都得供着哄着讨好着,这西北铁骑的监军简直……狗都不如!”
白泽卿被仆妇带下去清洗,身上和腿上的伤都做了简单的包扎,并套上了干净的棉衣裳。
她除了自始至终将木雕人偶紧紧抓在手中不肯放开,其他都由人摆布。不过,她身体虚弱,行走不便,愣是被直接扔进囚车的。
囚车在西北铁骑的层层包围下,跟随秩序井然的西北军,踏过白泽卿熟悉而萧条的长街官道,驶出东城门,欲过元州往京城而去。
鹅毛大雪吹在她脸上,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