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霖把那杯奶茶放到一边,拿过药油,替他捏着手,
“变化真大,我记得你刚到我家时,跟个小猫崽子一样,胆小又紧张,一口一个爷。”
付佑宁脸热,要不是叶锦霖提起来,他都快忘了这些事了,
“看看现在,哪有那副小心翼翼的作态,都敢杀人了。”
“叶锦霖,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别等明天,我今天就送你上路。”
付佑宁用着玩笑话的语气揶揄他,但自己的眼睛却慢慢湿了,
他们现在仿佛是在迎接生命最后关头的怀旧,难免有些触动,
“哝,这是你刚来时最喜欢喝的,王妈不在,我给你做的,不好喝不准怪我。”
叶锦霖把他的手放了回去,却又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按在怀里,
“你抱太紧了,松开点。”
付佑宁揉了揉胳膊,端起那杯奶茶晃了晃,
“真是你自己做的?不会毒死我吧?”
叶锦霖眼里含泪,付佑宁没回头,所以并不能看见,
“小兔崽子,再不喝以后都没机会咯。”
他把头埋在付佑宁的肩颈,看着小少爷的喉结微微滚动,
“你以后别进厨房了,这味道,一点都比不上王妈的手艺。”
叶锦霖哈哈大笑,他掐着付佑宁的脸小声骂道,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在这里嫌弃我。”
付佑宁耳尖湿润,他不理解地回头看叶锦霖,原来是他的泪掉在了自己的鬓间,
可是叶锦霖为什么要哭呢,是害怕明天的事情吗?
付佑宁抬手想安慰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突然没了力气,
他死死攥着叶锦霖的衣服,又一次次无力滑下,直至他将自己的手包在掌心里,贴在他的脸上,
“你要干嘛?你要干嘛!”
付佑宁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锦霖,声音却越来越低,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他眼里的泪溢出眼眶,破碎的水珠就像那崩溃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只要闭上眼,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叶锦霖了,
“佑宁,以后好好听母亲的话,不要再任性,不要乱使小性子,我不在你身边没法及时护着你,以后就把枪放下吧。”
是把枪放下,还是把他放下,叶锦霖说不清楚,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付佑宁的眼睛,把他的眼泪吻去,
“我不要,我不要……”
付佑宁眼皮沉重,他轻声呢喃着,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那滴泪终究是流到了叶锦霖的衣襟上。
叶锦霖贴上他的唇,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付佑宁平安,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陈肆年坐在驾驶位,后门打开,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被盖着毯子放平在座椅上的付佑宁,
“锦霖,你再考虑考虑吧!”
他哑着嗓子劝叶锦霖,
“带上最后的兄弟们走吧,迟早有一天,会打回来的。”
叶锦霖看了他一眼,把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陈肆年的声音,低头最后看了眼昏迷的付佑宁,随后转身离去。
陈肆年用力一拍方向盘,
“草。”
车后是兄弟嘱托自己看好的人,他回头看着付佑宁毫无防备的睡颜,吸了下鼻子,一脚踩住油门,驶离这里,
他走之前,吩咐所有人听叶锦霖的命令,
那群男儿毫无意见,眼里全是守住城池的热血,
那他呢,他也想留下来啊,战场无逃兵,可他现在却别无选择。
黎明时分,叶锦霖一夜未睡,他在外面走走停停,
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
到处都有付佑宁的影子,但是都早已是过去时,
这才几个时辰,叶锦霖感觉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他醒了该要闹了,真是难为陈肆年了,要忍着脾气把他送走,
那小少爷在这巷子里跟自己躲猫猫,傻乎乎的,还以为自己真逮不到他,
他自那以后再也不爱去梨园了,总感觉会有人要伏击他俩,
他后来知道骰子的事情了,天天摇天天摇,练练没几天就丢一边去,不再折磨自己了,
他明明一开始连枪都不敢碰,现在都敢拿着东西威胁自己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他最开始笑得可小心了,弯着腰为所有人端茶水,对自己倒是一言不合就扇巴掌,小手打起来还挺疼,
他的钢琴弹得那样好,按下的不是琴键,分明是他的心弦。
叶锦霖眼前沾满血色,他趴在沙包上,身上中弹三四处,
离开时,他把他的军帽和大衣全摆在他父亲的灵堂前,
他身着浅蓝战服,自己扛着枪上阵,
要是葬身于这片土地,也算是给父亲的交代了,
他谁也没落下,努力成全所有人。
眼前全是黑影,他知道自己扛不住了,叶锦霖惨淡一笑,
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要见到国家繁荣昌盛的模样,一定要看到洋鬼子们夹着尾巴离开国土的情景……
也一定会再找到付佑宁,和他好好在一起,生死不分离。
付佑宁噩梦连连,他看见叶锦霖死在他的眼前,一口鲜血还喷到他的脸上,
他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边死了一圈人,叶锦霖将他护在自己身下,含笑九泉,
他又一次哭醒过来,却是叶锦霖掐着他的下颚,给他灌下迷药,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自己又背着枪离开大厅。
“不要,不要,叶锦霖,不要。”
陈肆年看着车后座的付佑宁突然开始扭动身子,又紧紧攥着毯子崩溃地低泣,
他知道付佑宁快醒了,他还差一点,才能到淮城边界,
等到了那里交接完,他就立马动身去找叶锦霖,只希望那时候他还挺得住,
陈肆年眼里全是红血丝,他也一夜未睡,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这时候又有谁敢闭眼?多省一秒钟指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
意料之外的,付佑宁居然提前醒了,他满脸慌乱地爬起,果不其然,自己在车上,外面却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
“陈肆年?”
陈肆年睁着红眼看了他一下,偏过头继续踩死油门,
付佑宁跌跌撞撞地爬起,扑到前座扯住他的袖子,
“快停下,回头啊,快回头啊,锦霖还没走呢呜呜呜呜。”
他绝望地乞求着陈肆年,手上的动作却因为药效未过,使不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