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微冷的风恨不得黏到人的骨子里去,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季节。
一双纤弱的手抚上大门,细细捻过上面的封条,良久才放下,
付佑宁眼眶通红,但他憋着泪不发一点声,
现在他再也不是什么付家少爷,他只是一个没人惦记,被人当做饭后谈资的丧家之犬罢了,
他不能哭,不能平白叫别人看了笑话,
付佑宁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宅子,哪怕自己已经没有权力再进去了,
“哎呦,付少爷,您又来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从他一旁经过,眯了眯眼感叹道,
“别想啦,宅子已经被抵押了,您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
“唐叔叔,您不必再说了,我自有分寸。”
付佑宁看着眼前好心的人,这是以前跟自己父亲有过浅淡交往的人物,
他对他也算是有恩,毕竟是他最后愿意买下这栋大宅,
才让自己有了钱财去还父亲的债,并勉强让母亲能继续在医院看病。
付佑宁微微挤出笑容,“我先走了,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的,替您先留着这宅子嘛。”唐靖看向那个精致面容中带着少许疲惫的小少爷,有些怜惜地重复着自己都能背下的请求。
付佑宁缩了缩手指,告别唐叔之后,一步一步走回母亲在的医院,
路边小摊贩们搓着手高声吆喝,黄包车上的小姐互相打趣玩笑,而那车夫则喘着一口粗气,拼了命谋求生计,
付佑宁心中悲凉,父亲去了,留下伤心欲绝又重病难医的母亲和一事无成的自己,
为什么非要抽大烟,他恨极了这东西,可父亲不听劝,说没了这玩意他活不了,
现在倒好,是真没活下来啊,付佑宁心里埋怨,但是他始终忘不掉父亲从小到大,把他当金枝玉叶的心头肉宠着,
人家家里的男丁从小就是棍棒教育,而自己则是天天跨坐在父亲的脖子上闹腾地骑大马,
父亲老是笑骂他是个小女娃,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想办法活下去呗,付佑宁心里纠结,又是怀念又是恨,满腔情绪只能自己忍下来,化作几滴泪粘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地落不下来,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成那副矜贵样,走进医院,
“宁宁又来看娘啦?”苏云岚缓缓起身,付佑宁赶忙去扶起她,
苏云岚攥着自家儿子的手,看向他有些泛红的眼眶,知子莫若母,她哪里不知道当今这情况,她的儿子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娘总是在想,要是当初劝得住你爹就好啦,咳咳咳——”
付佑宁给她倒了杯水,慢慢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娘别说了,都过去了,儿子会让您再过上好日子的。”
苏云岚止住咳,有些苍白的手抚上他的头发,“娘不求这些,只希望我的宁宁平平安安,现在外头这么乱,你要小心着点,别被人欺负了去。”
付佑宁不说话,他坚强的伪装到了母亲这就直接碎裂,他只是闷声应着,感受他最后的亲人对他的抚慰,
他抬头看向苏云岚,“娘,别急,儿子找到工作了,您就在这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儿子接您出去,到时候咱们寻个地好好过日子,再想办法把大宅再收回来。”
苏云岚不想这样伤感,她看着窗外树枝上结的一层白霜,叹口气道,
“好,天气冷了,宁宁记得要添衣,晚上不要再踢被子了,下次再来就给娘带些针线吧,娘给你再织条围巾。”
她摸着儿子身上有些旧的料子和那不显眼处早已脱线了的围巾,心疼地闭上眼,
她的宁宁被迫长大,扛起这个家,感觉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就这样忧愁,都没了以前的那股鲜活劲,
苏云岚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拍了拍他的肩,劝他不要再在这待久沾了病气,
付佑宁顿了顿,再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最后看了眼她才离去。
他有些迟疑地进了那家饭店,这里面在招服务小生,要求相貌好,体态好,最好还会说点洋话,哄客人开心,
付佑宁虽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多奇怪的要求,但是看那告示上的工钱实在丰厚,便咬着牙进去了。
“你好,请问……”
“哟,想吃点什么啊贵人?要包间吗?要指定的服务员吗?”那算账的眼睛一眯,看着这气度不凡的小少爷,开始拨算盘,心想又是一个贵客。
“不是……我是来问还招不招人的……”付佑宁耳根通红,他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出来讨营生,
“哦哦哦……”那男人还在划拉算盘,闻言一愣,抬头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眼付佑宁,
刚刚光看气度了,这认真一瞅,衣服料子都是过时的,原来自己还有看走眼的时候,
男人眉头一挑,勾着手指让他过来,
付佑宁有些尴尬,微微上前就被他捏住了下巴左右打量,
“你干什么!”他感觉这实在有些轻贱,连忙挣脱退后,脸上还带着未消下去的红指印,
“你不是要来当小工吗?我看一下你够不够格,别到时候砸了我们店的招牌。”算账的轻笑一声,他看惯了这样的人,
付佑宁攥紧了拳头,“那你看过了,如何?”
“哼。”男人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后门,“去那儿,会有人带你的。”
付佑宁心生怯意,但他没办法,别的活根本供不起母亲的医药费,
他踌躇地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个面容清秀的小生,穿着白衬衫换了小马甲,俊俏地站在那里照镜子,
“新来的?”一个有些妖媚的男人斜眼看他,见付佑宁不理他,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屁股,
“你干什么!”付佑宁没想到自己一时间内,能被这样对待两次,
他瞪圆了眼,唇瓣微微颤抖,有些受惊的脸泛起红晕,
陶意饶有兴趣地歪头,“你是付家少爷吧?来我这干嘛?走错地方啦?”
付佑宁早就做好被人奚落的准备,他吞了口唾沫,强装镇定,“你们管事的在哪?我来……找份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