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怎么这么重啊。”芝士背着身后的男人走了几百米,没有反应,只是两条手臂依旧软绵绵的垂在她的胸前。
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落叶堆里,得幸于天气干燥,密不透风的环境里此刻她居然感觉有些暖和。
小盒子转着四个小轮子,慢悠悠的凑到了两人身旁,张开了上面的盖子,随后两盏微弱的小灯就悄然熄灭。作为电池的蒲子修既然信仰值已经枯竭,那埃克斯能坚持的为后面两人的荒野求生提供物资也是仁至义尽了。
“祝你…祝你们好运。”在耳畔轻轻地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整个系统便进入了冬眠之中。
支起身子,在前面的小盒子里面翻找,却有些失望的只发现了仅供二人存活三天的食物和水。也许他在选择取舍物资的时候确信自己是可以在这三天之内走出这片森林然后汇合的吧。
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的信仰值却比物资先要枯竭,两个人都很难在这么多乌鸦的围剿下存活下来,更别提只有芝士一个人拖着他东躲西藏。
四周安静的可怕,就连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旁边男人微弱的呼吸声。
面对漆黑一片的森林,芝士此刻竟横生出了几分恐惧。虽然她在历次行动中都见过比这个还要恶劣的情形,但是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她还是会有一些与同龄人相仿的彷徨,也会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产生对于孤寂的畏缩。
手往旁边摸索,在黑暗中终于摸到了一个人的脸,往那个地方靠了靠。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才刚刚认识没有几小时的人现在却能生出很大的信任感和依靠。
可能是因为每次行动中都会有一个同伴被永远遗留在了任务之中吧,他们是天生要被放弃的一部分,而谁能确保这一次放弃的不是她自己呢。
两个被世界通缉的人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面相互依偎取暖,倒是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先睡觉吧。”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蒲子修说的一样。将落叶堆挖出了一个大洞,两人躺在里面后芝士又用落叶遮住了自己和蒲子修。
先不管夜里到底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哪怕明天早上一醒来就要被人用枪管抵着头,哪怕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就在睡梦中被一颗子弹终止呼吸,起码在这一刻她是有人一起去抵御这无边寂寥的。
“晚安,希望明天早上还能见到你。”
椰子叶飘落,盖住了一道被拖行的痕迹上。海浪很快冲上来将椰子叶冲走,也掩盖了那道一直延伸到神殿的沟壑。
“你怎么又被冲上来了?”顾念安用右手拖着蒲子修的身体,两根袖子口被牢牢攥在手里,整个衣服的连接处好像不堪重负几近要撕裂。
但蒲子修依旧是紧闭着双眼,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滑行,也能感觉到茨木的阳光透过岛上树叶缝隙洒在眼皮上光怪陆离,甚至能听到顾念安的那句抱怨。
但是他醒不来,四肢也像被脱了筋一样无力,而脑袋则在间断的刺痛和持久的闷痛里来回切换,使他只能感受这一切,但是却无法思考和拥有思考的行动。
身下的路逐渐从沙砾过渡成了大理石板,而刺目的阳光也被高耸的穹顶所遮挡。神像依旧是微笑的看着这一切,手中鲜花随风飘荡。
“呼—”顾念安长呼一口气,距离她上一次把人拖到这里来,还是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蒲子修的时候,那个时候对方脸还没有这么沧桑,而洛克修斯惨案也在他重新被推回海内的几个小时后才发生。
之后蒲子修再来岛上的时候,全都是处于一种有意识和游离的状态之中,这也使得顾念安不用代劳把对方给拖到这个地方,以至于在她印象中对方还是当年那个体重。
休息了一会儿,顾念安习惯性的拿出手帕,沾了点水,先把对方的脸给擦了干净。而几个月在劳碌中忘记剪了的头发,此刻也在那双玉葱般的手指下服帖的朝两边散去,露出了那张苍白而又殷瘦的脸。
蒲子修感觉有双手把自己的眼睑给翻了上去,但是只能失焦的看到一些失真了的景象,只能看见仿佛有个人影背着光在给自己做检查。
将身上厚厚的衣服拉链拉下,又一颗一颗的解开里面衬衫的扣子,露出了胸膛和小腹。
“啊。”虽然有些准备,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令她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以蒲子修的心口为起点,无数条粗壮或者纤细的黑色血管漫布了他的全身,一个黑色的阴影在他的心口处无力的膨胀然后又无力的收缩。
“他的信仰值枯竭了,你应该能感受出来。”声音从四周传来,带着些许的无奈与悲哀。
“是的,我能感受出来。”顾念安恢复了平时冷静的状态,只是点了点头,走到偏房给蒲子修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将浸了水的衣服和裤子都换下,将手臂塞进衣服的袖口,将扣子一颗一颗扣上。蒲子修脸上的苍白上浮现了一丝红润,而嘴巴微微张合似乎有即将醒来的迹象。
顾念安依旧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她其实在蒲子修信仰值枯竭的那一刻就已经能感受出来了。原本依旧在沙滩边发呆,突然感觉身体一阵脱力,而后在拖行他回神殿的途中也愈加的费力。
而这原本都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座岛上面,顾念安拥有的是绝对支配的力量,现在的她似乎又丧失了对于自己命运的把控。
“我该怎么做。”走到了神像跟前,跪倒在地,伏地询问。没有声音传来,只是窗外的海风依旧吹着树叶沙沙的响。
“我可以出去再吞噬一些力量来为他做补充吗。”再问,再次拜倒。
“不行,他的力量已经枯竭,而你们俩身份的转换是要消耗双方同等的力量的。”
天光依旧温柔的照耀着跪倒在地的少女和躺在地上的青年,跪地长伏。
叹了口气,“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有信仰值的物,一方面除非你可以调动力量去抓一只乌鸦吞噬心脏你才能恢复一点力量去使用信仰值。另一方面一旦你能抓到乌鸦,那么饲鸦者从你抓住它的那一刻起就可以一直拥有你的位置,你觉得你能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干到这一点吗。”
“我不可能让他死的,他必须得活着。”将身体直立起来,但是膝盖依旧跪在石板上。突然有些惊喜的神色从她的眼睛迸发出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可以把旁边那个女孩给杀了,她的心脏和其中蕴含的信仰值应该能让他彻底恢复过来。”
颔首作思考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对吧,那我现在…”顾念安立马站了起来,甩着两条因为长时间跪倒而十分酸涩的腿跌跌撞撞的向海洋跑去。
“但你确定他会同意吗?”不紧不慢的说出了下一句,隐去了声息。
少女在神殿门口停住,默默的转过身来,两道泪痕挂在她的脸上。就顶着这两道泪痕再次走到了神像下面,抬头看,更多眼泪从本来噙着泪的眼眶中溢出。
“那你让我怎么办,那你让我怎么办?”喉咙中的呜咽声终于止不住变成了哭声,然后又向山间溪流汇入小河又汇入江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她只能感觉自己的悲伤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尽的哭声和溢出的泪水。
蒲子修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了眼睛,看着她,眼眶也瞬间泛红,一行清泪从左眼流下。
“我要他活着,我答应过他的…”眼泪和鼻涕全都糊在了脸上,扭头回望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眼睛张开正努力向自己眨眼。
“行行行。”原本喜怒无常的声音,此刻竟然也有些无奈的情绪暗藏其中。“他可以活着,他不用死,他的信仰值也可以从枯竭返回充盈。”
“我愿意接受这里面的条件。”像是早有准备一样,顾念安用袖口擦干了泪水,站了起来,向蒲子修走了过去。
神像无声凝噎,只是沉默着看着少女把青年再次背回了海边,等待着下一次的大潮将他带回。
“记住我,别忘了我。”在耳边轻语,最后便头也不回的登上神坛,圣洁天光再一次沐浴于她身。
岛屿的景色在他眼中破碎,天的蓝色与海的蓝色再次颠倒,海水冲进他的口腔和鼻腔,巨大的窒息感令他猛然坐起。
“哈…哈…哈…”大口喘着粗气,身上飞扬的落叶带起的灰尘令他一时止不住的咳嗽。
“唔…你醒了?”睡在旁边的芝士被他这一猛然惊醒也被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只是这个男人奇迹般的生还活了过来。
“你倒是强的,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挺过来。”像是说梦话一般的调侃,眨巴眨巴嘴之后又轻鼾响起。
没有理会旁边人的反应,只是抱着头感觉头疼欲裂,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对于刚才做的那个梦境,只能记起自己最后一幕好像是被海水卷走,而余光里好像有一个人慢慢变成了雕塑。
但是那个人是谁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是很重要的人啊…”轻轻的自言自语,但是他确实想不起来了,尤其在头疼的情况下这种无谓的增加大脑负担只能使头更加疼。
摇了摇头,先放弃了对于那个人身份的追思,开始回忆起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和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好像骑着摩托车在森林里面狂奔,随后摩托车把一歪脑袋一沉好像就什么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能记起来的只有当时身体油尽灯枯之时人苦苦支撑的最后弦崩。
抖掉身上落叶,从松软的落叶堆里面站立了起来,甩了甩手臂伸直了腿,感觉自己之前的力量似乎又再次回了过来。
但是与这股力量回来的同时,似乎又感觉自己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令他总感觉使用这股力量的时候有个疙瘩在阻拦。
而那股阻拦似乎是自己的愧疚,是一种惹祸之后的愧疚。
摇了摇头,将这些情绪念头先抛之脑后,他现在必须要有一个理智清醒的状态去处理目前四面楚歌的情况。
手腕一翻,一把漆黑的工兵铲出现在手中。在地上挖了一个两边透的土沟,塞进去了一些看起来还算干燥的枯枝落叶,然后用左手点了一把火,将盒子里的锅盖了上去。
“水得省着点用啊。”将锅盖盖上去,这样子在水烧开之后能有很大一部分的水蒸气会重新冷凝又回到锅里面。
又从盒子里面翻出了一块火锅调料和两袋方便面,将这些东西一股脑的下了下去。在这个时候就算自己的口味养的再叼,也得先从省时省力出发,在之前看起来是累赘的粗制食品在此刻每一颗糖和油脂都将成为他们日后胜利的胜算。
“好香啊。”芝士嘴巴张开,口水从嘴角溢出。“我好像闻到了火锅的味道,我是在做梦嘛。”鼻子不断抽动,眼睛猛然睁开。
“是有火锅,只不过是火锅底料。”水被煮开了两分钟过后,蒲子修将底下的火吸收干净,只留一个微微冒着青烟的坑洞。
“吃吧,小心烫,注意不要浪费了,我们只有三天的伙食了。”从口袋里变戏法的一样拿出了两双筷子,这是他刚才趁煮火锅的时候用旁边的树枝削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C国人民的智慧了,只要一根比较长比较直的树枝,就能就地取材拥有餐具。
两人很快趁热吃完,顿时被长时间追逐而疲乏的心脏和胃在食物的宽慰下逐渐舒展开来。而天上乌鸦的飞行痕迹也在两人的视野中一展无余,四面八方都隐隐约约传来了乌鸦的聒噪声。
“走吧,我们得赶紧出去了,如果到时候被围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就会在单位面积里遇到更多的敌人。”
收拾了一下身上的物品,挥了挥手,小盒子又伸出四个小轮子默默的跟在两人后面,只是埃克斯许久未回应。
一路上又是缄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