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沉没,被黑暗所吞噬的沉没,月光被黑影遮掩的沉没。
蒲子修无法睁开眼睛,肺部仅存的空气顺着他的气管被海水挤压而出,嘴巴微张,气泡像水母一样浮向海平面。
异类没有急着对它的猎物动手,只是不断的把他往下拖,寻求一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开始享用。
船上的人依旧还在扒着船沿向下徒劳的救援,手中捞上来的除了海水就只剩下海水中的腥味。
眼泪与海水混在一起,不知道是悲伤还是释然。腰腹部的血液喷涌而出,在海水里下坠成一道血线。
“…”正常里面此刻掉进海里面应该会冒出什么我是不是要死的念头,但是往往急剧坠入海里面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去思考这种事情,脑子更是一片混乱。
只是急剧下垂,只是生命急剧流逝。
船上的人已经开始哀悼,他们看见一个活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被死神拖下了深渊。朝夕相处几个月的人,就在几分钟之内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了。
森野渡强行支起身体,面色苍白的准备再次划破血液召唤乌鸦进行营救,但此刻他的体力已经供给不了他拿起一把刀。
砰砰砰,阿兰朵徒劳的将手枪中的子弹射进海水里面,光亮的子弹并没有让漆黑的海水深处露出破绽。子弹无力下坠,被黑影一口吞掉,这里面的信仰也未曾对它们不是一种美味。
“别死啊。”
莫晓瑜无力的坐在甲板上,他的耳畔只留有海风的呼呼声和众人的心跳声,他没能接受自己四个人前来却只能三个人回去的现实,他还没能接受那个和他抢东西吃的家伙居然会死在这里。
“不是你别死啊!”
“不是你别死啊!”
嘴巴张了张,却没有接着发出声音。他感觉眼睛有点痒,揉了揉,以为是眼泪,但是却干涩的没有一点泪痕。
“哈哈哈哈哈…”
“别开玩笑了快出来吧,这不好玩了。”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很伤心的场景他此刻却突兀的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
就像很早时候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小丑一样,在极端的痛苦下却止不住的狂笑,在现实与灵魂之间竖起了一道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旁不见宽的巨大高墙。
鹿岛只是沉默着驾驶着准备回去,这种生死离别的事情他见多了。年轻人嘛,总是会对死亡感到悲伤,但一旦见识多了之后便也会像他一样麻木。
船尾的螺旋桨划开水面,黑影跟在后面,用着利爪在船底轻轻的滑动着,像是在挽留。
依旧在下沉。
到地方了。
将猎物卡在礁石里面,防止随着海水的波动而飘走。拨开他的刘海,看着他因缺氧和缺血而苍白又青绿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眼睛无神的睁开,瞳孔缓慢的放大,像是宣告着面前这个人濒临死亡,也像是宣称着一顿丰盛晚宴的召开。
伸出利爪,撕开了阻扰自己进食的潜水服,一个他赤条条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美食,它心想。
美食,她心想。
一阵剧烈的光芒笼罩了整片海底世界,从出生就一直身处于黑暗里的它无法直视那片光芒,就像一把利刃一样刺破了它的视线。
异类像鱼群一样散开,但流水缓慢,海水逆流。就像先前猎物徒劳的向上挣扎一样,它们也在挣扎的向黑暗求得生机。
但黑暗中的猎手又哪能料得到它们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其他猎手眼中的猎物呢。
难道蔑视下位者的上位者就永远都是上位者了吗,难道上位者的子孙永远都不会沦为下位者吗。
船上所有人身体一沉,紧接着都像森野渡一样不可控制的跪倒或摔倒在船上。
强大的威压让船都狠狠的往下吃水,夜空中的海鸟也凄叫着,掉进了海平面以下。
当然它们是幸运的,因为海平面底下的原住民此刻都无法控制的被拖向光芒之处。
“为什么每次抛弃我又再想起我。”
蒲子修降落在岛上,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一样的晴天,一样的海水冲上脚畔,一样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及,一样的少女坐在神坛上。
她戏谑的看着蒲子修跌跌撞撞的冲上神坛,跪倒在自己面前。
“我是死了吗?”
“没有,但也快了。”
“我不想死。”
“我也一样,你不会死的。”
将手轻轻的放在他的额头上,从神坛上站了起来,脸微微抬起,让阳光照在自己的面庞。
“站起来,这一切都不配让你跪倒说话。”
身体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一步又一步的走上了神坛,沐浴在圣光之下,身体慢慢结成了大理石的雕像。
少女爱抚般的摸了摸雕像的脸,将身后的鲜花摆在雕像脚下。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它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光芒再次恢复到黑暗,面前的人仿佛还是之前的猎物,但是神情却完全不一样。
一段记忆闯进自己的脑海里,“流体学…好像是有点用。”
微微抬手,海水像蒸腾了一样不停的滚动着,异类们失去了海水的浮力开始像石头一样下坠。
爪子在没有借力的地方不停的滑动着,曾经他们惧怕的月光此刻就像救赎一样令它们渴望接近。
身体一松,消失了几秒的浮力再次回到身边。争先恐后的向着上面的月亮游去,哪怕月光会炽烧它们的皮肤,也好过经历被当成猎物一样临近死亡前的绝望。
但那个是月亮吗?
蒲子修抬起头身体犹如游鱼一般在海水中不断穿梭,手中的短刃每隔几秒就收割一个异类的生命。
生命的流逝之快就像她之前被脱下海洋深渊时一样。但既然有了做猎手的野心,就应当也有做猎物的觉悟。
黑色的血液从异类的脖颈中喷射而出,让原本就黑色的海水变得更加漆黑和暗淡。
“这么不经打…”像是有些失望的咕哝着。刀刃将被腐蚀的信仰值不断贪婪的吞噬着,异类的身体瞬间干瘪,坠入海水之中。
船只缓慢的触岸,在堤岸上轻轻碰了一下又回弹,此刻船上早已没有能站着的人去将缆绳系到舵头上去。
所有人都在大口喘气,庆幸刚从恐怖威压逃离的庆幸。至于到底是哪种存在能带来如此恐怖的威压,自然也不是他们敢去揣测的。
远处的海鸟在天空中凄厉地飞翔着和鸣叫着,他只是在远方多徘徊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整片天空就只剩他自己一个。
“蒲子修…”嘴里还在喃喃的低语着。
水面下逐渐平静,无数异类的尸体浮上了水面,它们是幸运的,最起码还留有了全尸。
而它们的某些同类早已被平静祥和的死神带往了另一个极乐世界,或者说,被迫成为了死神的一部分。
月亮嗔怪的把遮在面前的云层拨开,露出了皎洁的月色,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岸上的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惊的说不出话,就算再惨烈的战役,也没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死这么多的异类。
而这个代价似乎只是献祭一个人的生命。而在几乎以同等牺牲为代价的对抗中,这个代价似乎合算的不能再合算。
森野渡费力的又抬了一下手,一只乌鸦从他的刀刃中歪歪扭扭的像漂浮在水面的异类尸体飞去。
一下又一下的啄食着,他的脸色从苍白慢慢恢复到红润,眼中充满了血色,身后无数的乌鸦飞去。
仅仅只是一点时间,海面便干净的将未曾发生过激烈活动一样。自然或人为的清道夫们忠实的履行着它们的职责。
抓住了他的胳膊,迫切的问道“能不能下去救一下他…”
摇了摇头,尽管对那个人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一些厌恶,但他的脸上仍是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毕竟是他救了他们全部人。
“下面没有一点生命痕迹了。”
一句话音还没有落下,蒲子修跃出水面,重重地拍在了岸堤上。
岛上雕像破碎,青年跌落神坛。
少女背对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