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亡更恐怖的，是痛苦的死亡。
“现在，你下得去手了吧。”
小竹惨然又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陆公子，杀了我，咱们，才有可能活。”
犹豫片刻，陆小安从灵戒内，缓缓摸出唯一的一张血符。脑海中，陆云师叔当时特意交待的凝重表情，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唯一死而已。”
深呼吸，将血符轻轻揉捏成花粉大小后，陆小安颤抖着递向耳边灰娥。
“小竹姑娘，等会若是……轮不到你，不遇血水，将其直接烧掉即可。”
那灰娥仿佛嗅到了什么极鲜极美之物，不等他递送过来，主动飞快掠过，将其吞入腹中，随后迅速化成飞灰，在陆小安面前飘散而逝。
身旁的小竹微张双唇，用极低极哑的声音道了声谢。
陆小安默默看她一会，见她神色未变，依旧静坐不动，暗叹一声，仰头歪躺下去。
那蒲团周围迅速生出极柔羽团，将其身背、脑袋恰如其分地支撑住。渐渐地，感受到似有纤纤玉手捏肩揉背一般，陆小安舒服得哼唧一声，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做了多少梦。
梦境当中，他在地球世界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像电影一样毫无保留地一一闪过。然后，他又像播放员一样，欲罢不能地来回反复品味好几遍。
直到最寡淡、最平常的那些“小瞬间”也一一品味完毕，画面终于转切到了这边。
头一个，是“追星魂”成功之后，和师姐冷香云一起，从乱星海返回新月宗的路上。
当时不觉得，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陆小安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安宁、平静。
接着，是在银月山顶的灵植园，和陆云告别的那天。无需多说，即便是身体换了灵魂，他也依然觉得舒心自在。
……
最后的画面，是和白凤兰成双成对的那半个月。
尽管清楚，自己很可能是在别人的密切监视之下，陆小安依旧在其中沉迷最久。
灵魂无所依，终有梦醒时。
就当在梦境中，开始为自己将来儿女们的取名、养育而头疼时，整个世界一阵剧烈摇晃，陆小安恋恋不舍地睁眼醒来。
现实当中，世界也在摇晃。
道台上的光幕忽暗忽明，身旁仅剩的六个人，尽管面部表情变化不大，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如泰山，而是像不倒翁一样，以蒲团为中心不住地摇头晃脑。
很显然，整个船体应该是遇到了乱流之类的麻烦，正在剧烈摇晃。
时间一长，陆小安渐渐感觉，自己仿佛像落入了水中一样，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可即便如此，他最最关心的，仍旧是一旁“癸”字蒲团上的小竹，毕竟那道能让人体面死去的“血符”，就在她肚子里。
“她之前，还剩有四位……应该不至于到不了吧。嘶……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意味着，马上就到了啊！”
念头刚起，生怕小竹会坚持不住突然想不开，陆小安边扯起嗓子，边试着挥手够向她身体。
“小竹姑娘，我能感觉到，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费力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小竹仿佛触电般身体微震，随后艰难睁开眼，朝他十分不屑地瞥去，然后又迅速闭上。
那眼神似乎在说：“这才哪儿跟哪儿，需要你个外行小子来提醒？”
陆小安一点不恼，开心无比地回之一笑。紧接着，像是在印证小竹的推断一样，船体渐渐恢复平稳，底舱内的一切，很快都恢复正常。
就在这时，一道梦幻无比的金色光芒，忽然从头顶投射下来，将整个底舱照耀得璀璨至极。
顺着那让他激动得眼眶通红的金色光芒，陆小安隐隐能看到中舱的白凤兰，以及甲板上的白凤娇。
不知是两个人的身影有部分的重合，还是因为这金色光芒的沐浴，他忽然觉得，白凤娇都没那么可恶了。
“阳光！这是……太阳光吗？？”
陆小安声音颤抖的一声嘶吼，引来了小竹身旁两人的激动附和。
“太阳……真的是太阳！我们快到了！！”
即便是最远端的三人，也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或表情复杂，或面色激动。
距离小竹最远、坐在“己”字蒲团的女修，身体忽猛一抽动，眼神当即又迅速暗淡下去：
“呵呵，死在阳光下，也算落叶归根了。”
刚刚清醒一点的陆小安，甚至都没能看清她的面容，女修当即化作一团金粉，随即消失。
很快，那抹金色光芒仿佛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样，骤然消失不见。
心情一下从云端来到幽谷，陆小安感觉眼睛有些刺痛，可他完全提不起精神来举手去揉。
“矫情，真他妈矫情啊！”
硬撑着举起手来，他没去揉眼睛，而是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百无聊赖地重新躺下去，正想继续用睡觉来麻痹自己时，一声恍若惊雷一般的天外之声，从月门呼啸而来：
“大胆妖孽，快还我儿孙命来！”
众人惊骇莫名，小竹忽然激动得眼泪直掉，扯着嗓子，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朝外大喊：
“祖爷爷救我！！”
然而现实很残酷，伴随哐当一声，一道黑色闸门落下，将月门死死封住。
甲板上，白凤娇毫不犹豫地变成本体，扇动着巨大的羽翅，迅速调转船头，重新进入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弱水“阴界”。
底舱当中，陆小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通过道台上空流转迅速的灵气，以及座下蒲团越来越硬实的触感，他能明显感受到前进的速度开始变快了。
与此同时，“庚”字、“辛”字蒲团上的两位女修，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
小竹看了看身前的黑色闸门，又看了看身旁瑟瑟发抖的“壬”字女修，她惨笑两声，随后眼神疯狂地动起颤颤巍巍的双手，左手指天，右手指地。
“小竹姑娘！”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身体，像被烧裂开的瓷瓶一样，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来，陆小安惊慌失措、又悲又惊地呼喊一声。
“我叫凌竹烟，麻烦……公子记住，多谢！”
小竹艰难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声音嘶哑地大喝一声：
“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