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犹豫了。"
左北峰沉默了许久,幽声道。
贺铸冷冷的盯着左北峰,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阴诡之色。
"绝无后悔!"
"现在你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谈何后悔之意?"
"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老臣旧时勋贵,都已经坟头长草了!"
"是你我亲手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一个杀死的!"
贺铸低沉的声音中压抑不住一丝疯狂之色:"你也不差啊!"
"多少朝臣的抄家是你左北峰亲自去的!多少血流成河是在你手中造成的!你左北峰沾染的云泱血恐怕不比在北燕战场上少多少吧!"
"现在你来问我后不后悔,意义何在!"
左北峰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贺铸说的没错。
他左北峰手中沾染云泱之人的血,并不逊色于在战场上。
十年。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话左北峰从战场上用到了庙堂中。
一层又一层的白骨,奠基着左北峰的拜将之位。
他恍然像失了魂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贺铸默不作响,静静的为左北峰斟了杯茶。
他惨然一笑:"朝闻山春茶,天下一绝!"
左北峰看着这位同乡袍泽,曾经面露慷慨激昂的脸上却只剩下权谋阴诡之色。
那张书生脸,终究没有变成曾经向往的书中圣贤,反而变成了他们曾经厌恶万千的样子。
左北峰拿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苦中回甘,不愧是天下名茶。
"你说,百年以后,后世史书会怎么写我们?"
贺铸看着这位和他曾经幼年追逐于乡野间的兄弟,仿佛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一个乞丐终日流落街头,偷偷的捡起战场溃逃士卒遗落的残破兵器,他自顾自的挥舞着,他看不起这些逃兵,他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另一个孩童家境贫寒,却对书中百义甚为感兴趣,他每日偷偷的站在私塾的窗前,默默的听着先生所讲,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就是这样一个拿着破烂的乞丐,日后却成为了云泱一等实权大将军,璇玑榜上有名的高手,名震天下。
那个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的幼童,如今却执掌整个云泱士子书阁,位居天下文坛之首。
而现在,这两个人平静的对坐着,彼此相对而望。
"你何必担忧此事。"
贺铸眼神复杂的看着左北峰。
"你有修炼的天赋,假以时日,天门大开,飞升上界即可。"
"何必在意后世言论!"
左北峰心神一动道:"天门之说,毕竟还是虚浮之物。"
"你我所争的,不是一世,是万世之名!"
"假使他人我真能登临上界,那你呢?后世史书该如何写你,又该如何写我们?"
贺铸苦笑一声道:"你太悲观了。"
左北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倘若三皇子能坐稳那个位置自然是极好,那样即便是后来不管发生何事,你我也都会有一个扶龙之功臣的名号!"
"但是如今来看,你我当初未必选择对了。"
"嘭!"
贺铸猛然拍桌起身,桌上的鱼纹茶杯瞬间被真气震碎成齑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铸浑身散发出狂暴真气,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贺铸,亦是五境的半步宗师境修士。
只是常年的处于文臣庙堂之中,倒是极易令人忽视他的修为。
左北峰冷冷道:"没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们这条路走的太远了,有时候应该停下来,抬头看看前面还好不好走!"
"是不是绝路!"
贺铸闻言,一瞬间仿佛像被抽干了真气,刚刚的狂暴气息荡然无存。
他瘫软在椅子上,苦笑一声道:"不管是不是绝路,你我都只能向前了。"
"陛下依旧是老当益壮之年,眼下这云梦泽二百练气士进京,加上钦天监的七百练气士,云泱皇室眨眼间便可在这宫中集结千余名修士!"
"更不要说还有三个营一万二千人的御林军!"
"还有苏玄云。"
他补充道。
左北峰面露不解道:"苏玄云新封为王,那百鸟山能有多少兵马?"
"你错了。"
贺铸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们一直以来,都错了。"
左北峰看着神神叨叨的贺铸,不耐烦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如果我说,百鸟山上有一营兵马,你信吗?"
左北峰面露茫然之色道:"什么?"
贺铸没有回答他,反而继续问道:"如果他这一营四千兵马中有三千精锐轻骑,你信吗?"
这下左北峰反应过来了,他终于意识到,贺铸并没有在和他开玩笑!
"这绝无可能!"
左北峰背后发凉,不知不觉间已经浮现出一丝冷汗!
贺铸闭上双眼,语气不悲不喜道:"事实便是这样。"
"云泱皇室每年都有很大一笔军费开支,这项开支独立于任何费用之外,由陛下亲自调拨。"
"其接受之人,正是百鸟山,苏王府!"
左北峰此刻已经完全愣神:"你是说陛下在暗中支持苏玄云练军?"
贺铸点了点头,怅然若失道:"你我都被苏玄云骗了啊!"
"更是被陛下骗了!"
左北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既然此事由陛下亲自调拨,按理说应当是绝密,你怎会知道?"
贺铸伸出三根手指来,在左北峰的眼前晃了晃。
三皇子。
那这就不奇怪了。
"三皇子在宫中的眼线用死的代价,潜入了御书房,临死前将这个消息传传给了三皇子。"
"他依据各种装备粮草配置,最终算出来了苏王府的兵马人数!"
"绝不少于三千轻骑!"
"还是云泱乃至天下最为精锐的轻骑!"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何苏玄云暗中封王。
为何他敢在大殿之外强杀赵绥儒。
为何苏玄云要招集云梦泽来京城之中。
等等!
云梦泽!
左北峰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惊醒般的叫了一声。
贺铸面露不解道:"此事已经是木已成舟,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左北峰声音有些颤抖道:"如你所说,三皇子对上陛下已无任何赢可能,就算是没有云梦泽这二百练气士,三皇子胜算也是极低!"
"那他苏玄云为何还要不辞辛苦,去说服江寒衣率众加入云泱皇室?"
只有一种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