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既是我云泱将士,就不应该无缘无故在雨中跪下!"
"你真以为你跪下求他们,他们就会给你派兵?"
韩阳有些怜惜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将军。
"西境在陛下知晓降罪之前,永远不会有援兵,因为坐在军机处的那群人,需要有一个人来替他们顶罪!"
他看向苏鸿,一切不言而喻。
苏鸿惨然一笑,随即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韩大人,我死了不要紧,就算是背上了败军之将,也是应该的!"
"可我麾下还有一千多个兄弟!"
"他们伤的伤,饿的饿,在西境苦寒之地无人在意,自生自灭!"
"我死了便死了,可我这一千多个兄弟,可都是云泱的忠志之士啊,难道韩大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背上了溃兵的骂名,进而被北魏屠戮殆尽吗!"
韩阳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来,他闭上双眼道:"这就是你不远千里,在宫门前长跪不起的原因?"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鸿双眼通红道:"三千人!"
"再给我三千人!"
"我一定挡住北魏骑兵的攻势!"
韩阳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韩大人不相信我?"
韩阳不置可否,满口坚定道:"这朝中绝无任何人,会在此刻给予你三千士卒!"
"你要知道,那些老将的亲兵都是他们自己称王称霸,在朝堂之上说话的份量底气所在!"
"你与他们非亲非故,谁会削弱自己的实力,来帮助你一个败军之将!"
"况且这三千人对于西境战事而言,能有多大的影响大家都心知肚明!"
"没有人会赌这一场必输的战争!"
苏鸿不再跪着,反而从地上爬起,这突然的一下倒是把韩阳吓到了。
"你想要干什么!"
他慌忙问道。
"韩大人,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什么?"
韩阳一脸茫然。
"这场战争,一定会赢!"
苏鸿声音中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坚韧。
"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百官。"
"甚至,不是为了陛下。"
苏鸿摸了摸身上的铠甲道:"是为了云泱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使边疆从此再无战乱,使边城繁茂,子不必送父,儿不必辞母。"
"为了使边城十室九空换十里红妆,为了使闺中之人不必空守阁楼!"
"我们,一定会赢!"
"也绝不可能,会输!"
这一番话如同烈火一般,点燃了韩阳为官多年,早已冷寂的心。
"敢问韩大人,当年求学时可曾立下大志?"
"可曾记得圣贤之理想,可曾知万民之悲哀!"
"韩大人身为读书人,当年可曾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抱负?"
韩阳如遭雷击,缄口不语,浑身微微发抖的看着苏鸿。
他在这个年轻的将军身上,看到了一丝当年自己的影子。
初入仕途时,他韩阳何尝不是一番宏伟志向?
可惜……
韩阳叹了口气。
"你不必再说了!"
"调兵之事,几乎不可能!"
苏鸿点了点头,缓缓站起,声音不喜不悲。
"既如此,我即刻前往西境,即使只有一千多兄弟,但想来挡住北魏人两三日应该不成问题!"
韩阳闻言心头一震,他知道苏鸿之意是想以死来守住西境!
"窗外雨下的如此之大,等明日雨停再走吧!"
苏鸿不在意道:"谢韩大人好意,但在下乃是一介武夫,区区风雨罢了,不会影响什么。"
韩阳无奈,换个角度道:"你是不在意,可万一路上身体出了什么差错,回到边疆大病起来,如何统兵作战?"
"再者说,雨天马蹄打滑,不适合长途跋涉!"
"听我一言,在我这府上暂留片刻,明日雨停再走!"
苏鸿沉思了片刻,想想也有些道理,行礼道:"谢韩大人!"
……
苏玄云回头看了一眼韩阳道:"感谢韩大人当年接济之恩!"
韩阳洒然一笑:"殿下言重了,老王爷的那番话,令在下受益匪浅呐!"
"也让我更加厌恶了这朝中一些蛀虫哦!"
……
入夜,内阁。
徐氏轻轻为韩阳捏着后背道:"那位苏将军倒是一脸英气,想来是个好将军。"
韩阳叹息一声道:"可惜英雄是会命短的!"
客房里,苏鸿雨夜难眠,听着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好似北魏步卒的脚步声一般。
他满头大汗的起来,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心有所感。
隔日,当苏鸿告别韩阳。
当韩阳和徐氏看着这位年轻将军叹了口气时。
仆人从客房中急匆匆的赶来,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是一张宣纸,上面此时竟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韩阳急忙叫下人展开。
那张纸上,所写的数百字,令他韩阳永生难忘!
"殿下,那张宣纸如今还在老臣府中!"
韩阳有些激动的说道,苏玄云闻言心头一颤道:"可否让我看看?"
韩阳兴奋道:"那是自然,理应如此!"
说罢他迈着小碎步,急匆匆的走向床阁,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铁箱。
苏玄云双眼不自觉一直跟着韩阳的手转。
当那幅尘封多年的宣纸铺开时,苏玄云不自觉的快步上前,看着纸上所写的数百字,这位新封的武王,敢与贺铸左北峰当朝对立的王侯,竟泪流满面!
韩阳见状,双眼也湿润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年轻将军的身影!
宣纸彻底铺开,字字皆入眼帘。
余生贫苦,未盼封侯,岁及总角,飞来横祸。
未识刀兵,先见血流,乱世蝼蚁,安敢苟活。
双亲既亡,何复言家,衣衫褴褛,惶惶不前。
喜春食草,感夏饮雨,最恶寒秋,悲冬难熬。
高门大户,见余掩面,一时家丁,棍棒加身。
余独不觉,身扑门侧,与犬争食,惊为珍馐。
寒来暑往,不知喜悲,身如腐草,亦如浮萍。
时艰岁难,烽烟不熄,号角声里,哭嚎声绝。
雁断南飞,旧时王谢,胡笳声里,城春草深。
路遇小乞,感其不易,扶持相交,昔日贵子。
那年高楼,风中残烛,他日恶犬,曝尸阡陌。
余与其喜,拆屋门槛,箭矢流星,取其烽火。
腐肉既熟,争相塞食,余念当年,哭笑参半。
一路流离,幸遇铁骑,问余岁余,携其入营。
寒霜十年,未有寸功,边疆北地,热血寒凉。
昨日相逢,今日草冢,一日故友,岁岁如是。
余惧死亡,向死而生,醉卧沙场,卧听风雨。
断寒声里,万千将士,雪掩枯骨,换得功名。
今逢强敌,八千同袍,死伤欲绝,余亦心死。
但感不平,绝非为吾,而悲旧人,岂能甘心。
八千忠魂,丧命北地,无颜面圣,但求文阁。
三千锐士,必取北魏,直捣敌都,誓死乃还。
若非可克,文渊阁前,百清殿上。愿以自刎。
今日无门,愧对家国,未有血溅,千丈边疆。
上报皇恩,下安黎民,万古骂名,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