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苏将军，是为何而从军的?"
苏鸿洒然一笑:"当年实属迫不得已，为了活命而已。"
"那现在呢?"
"可是为了拜将封侯?"
"可是为了高官厚禄?"
"可是为了青史留名?"
左北峰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愈来愈激烈，就连贺铸听到这些问题也为之一惊。
苏鸿不急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水，感到身上寒意略微退去了些。
"左都尉。"
"我十四从军，至今已有数十年有余。初入军中时，无非是想在这乱世中求个安身之处。那时我想啊，能吃顿饱饭，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好了，每天能吃饱睡好，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苏鸿朝两人抽动了下嘴角，微微一笑。
"后来，看着身边的同袍兄弟在战场上一个个的倒下，看着那烽火在尸体上焚烧，闻着空中传来的令人呕吐的血腥味，还有双耳能时时听见箭矢的流星声，我从最初的惊恐到麻木，再到亢奋，最终归于平淡。"
"我很幸运，从边疆之上苟活至今，许是因为太能活了，终算得上是有些功劳了。有了如今这个小护军的职位。"
"你要问我是否为名利而战，那自然不是!"
苏鸿斩钉截铁道:"北境寒苦，边军之城的百姓更是苦中之苦，有多少普通家庭为此残破，有多少好男儿死在了大漠里，寒雪中，草原上?"
"我不知道，我想这天下也没有人会知道，北境三郡的城池里，每天都能看见白幡摇曳，在风中晃着，在雨中哭泣嘶哑着。"
苏鸿看向左北峰，目光灼灼道:"当我看到这些时，什么名与利，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贺铸早就听得呆住了，他虽也渴望建功立业，但书生的战场是在朝堂上。虽也同样凶险异常，可却是见不到明明白白的刀光剑影，如今听苏鸿之言，恍如地狱。
苏鸿叹了口气，眼中有泪光闪烁:"拜将封侯，这四个字真是讽刺异常!"
"云泱历朝历代有多少将军死在了北境边疆?"
"他们不是一样有着高官厚禄，本可以在京城安享盛世太平，却血洒在了无人知晓之地!"
"他们活着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死后却埋在了乱草岗里，消散于世人的视野中!"
"啪嗒……"
左北峰面露羞愧之色，脸上不住的掉下了豆大般的汗珠。
"卑职受教了!"
"但这也正是我如此叹气的原因!"
左北峰抬眼看向苏鸿，大声道:"苏将军，我虽是有功利之心，可从不怕这生死之道，更不怕血洒边疆!"
"如若我怕的话，就不会来参军了!"
苏鸿闻言，大有兴趣的看着左北峰。
"但是您知道，边军中大多数都有世家子弟把控，我早年也曾在北境待过，即使立了一些微末之功，也会被头上的人顶替，占为己有!"
"就因为我出身寒微，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在军中没有什么靠山，导致升迁之途举步维艰!"
苏鸿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左北峰狐疑道:"您知道?"
苏鸿洒然道:"我为何不知?"
"当年我还是一个千夫长时，就有某位老将军派人来招揽我了，可惜我这人就是贱咯，听不得他人对我指手画脚，成为别人的棋子!"
左北峰不可置信道:"您拒绝了?"
苏鸿点了点头。
左北峰和贺铸对视一眼，两人都心中一惊。
要知道，虽然苏鸿这只是拒绝了某一位老将军，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等于是宣告他拒绝了所有的招揽，得罪了所有的旧时军勋贵族!
可想而知，苏鸿当年在军中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有多少功劳被他人抢去!
可是，就算如此，苏鸿如今依旧爬上了护军将军的位置，尽管对于整个云泱那些贵族来说无关紧要。
但在左北峰和贺铸眼里，这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贺铸心神震动道:"为万世开太平，将军之行为，可为当世之豪杰!"
苏鸿听到贺铸所言，拿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动:"贺学士刚刚是"
贺铸猛然提高声音，向苏鸿道:"从军为将者，当以开万世之太平为己任!"
苏鸿闻言喃喃自语:"好大的气魄，我苏鸿当不得此语，倒是受教了!"
贺铸看着两人道:"我以为左兄所求也并非歧途，所谓读书人，求的无非名利二字，而士卒莫非哪一个不想当将军!"
"当今之云泱，旧臣把控朝政，军中老将不思进取，勾结朋党，相互相知，形成了一张大网，彻底蒙蔽了当今圣上!"
苏玄云目光低垂，沉声道:"不可妄言朝政!"
贺铸悲叹一声道:"读书人，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是这一切，若是自身位卑而言轻，又该如何挽救万民?"
"敢问苏将军，为何长跪在宫门前，却无人在意?"
苏鸿默然不语，淡淡的喝了口茶。
左北峰见贺铸语气越发急切，越发激动道咄咄逼人，慌忙站出来打圆场:"贺兄，对苏将军不可放肆!"
贺铸这才反应过来，微微躬身道:"请将军降罪，我等确实鲁莽了。"
苏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说的确实很对，他年你若是权倾朝野，该当如何?"
贺铸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
"我要让这些旧时勋贵，大家高门，付之一炬!"
"我要任用贤才子弟，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嘭!"
苏鸿的手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二人一愣，有些惊恐的看着他。
苏鸿缓缓站起身来，走至贺铸面前低声道:"他人屋檐之下，小心隔墙有耳。"
"慎言!"
贺铸这才后怕起来，他刚刚的那些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免不了要被灭门之灾!
左北峰此时也有些恐惧，慌忙引开了话题问道:"将军在宫门前求见陛下，是为了何事而如此紧切?"
苏鸿面色猛然沉了下去，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我为西境战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