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霜本以为已经看透了柳宗望,但此刻却发现他错了,且错的很彻底。
他原以为柳宗望不过是一个有着一腔孤勇,但还是有些书生意气的大族子弟,虽已经远远比许多京中公子要好许多,但毕竟还是年轻。
而如今不想仅仅是比他小几岁的柳宗望,竟有如今的惊天之语!
而对这天下局势的剖析与判断,甚至可与朝中国师相提并论!
他深吸一口气道:"听说你柳氏一脉的封地,马上要变成了第三府,号曰平天府,你对此可有兴趣?"
柳宗望闻听此言,放下心来笑道:"大人可是同意了我的看法?"
赵青霜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思虑的如此周全,我也不阻拦你什么,即日起,你飞身快马,前往云泱北境,支援我东越蓟南道!"
柳宗望躬身行礼,赵青霜忽而问道:"你如今可有武境?"
柳宗望闻言,气息猛然滚动,把一旁的徐石信都吓了一大跳。
"三境,不错不错!"
赵青霜放下心来,把腰间佩剑取下,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随即寒光出鞘,令柳宗望不得不眼睛微眯。
"此剑伴随我多年,算是一把名剑,他不同于其他寻常兵刃,此剑乃单侧开刃,不为杀敌,只为止戈,故也有君子之剑的美称。"
"此剑倒是颇合大人的风采!"
柳宗望称赞道。
赵青霜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之色,随即剑鸣归鞘,低声道:"柳氏宗族子弟,柳玄之子,接剑!"
还未等柳宗望反应过来,这把日后留名璇玑榜的名器便已经接在了他手中。
"记住,南楚在这几日内,必定会发起进攻,而一旦战端一开,安北城就只剩有三日的时间了!"
"为了这数千将士和数万百姓,盼君不负我等所托!"
赵青霜第一次对着柳宗望和徐石信行礼道:"东越之安危,全系于此时此刻了!"
……
夜色飞雪里,一袭白衣飞马,直奔中原而去。
……
"蓟南道内,除去安北城,还有两座城池在我方手上,我会即刻去往此二城,争取调一些兵将过来。"
望着城下逐渐远去的柳宗望,赵青霜看着徐石信道:"这期间你要严防死守,不可掉以轻心!"
"倘若南楚发起进攻,你等一定要坚守来援!"
"倘若援兵久不至……"
赵青霜没有说下去了。
徐石信明白了他的意思:"三日内,除非在下身死,否则安北城上依旧是飘扬我东越战旗!"
这位老将抬起头来,赵青霜本以为他要请求些什么,不料他只是道:"岳都尉的家眷,恳请大人一同带至后方城池!"
赵青霜双眼有些模糊,毅然转身,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
"大哥,这南楚什么时候来嘞!"
说话之人是徐石信手下仅存的一个都尉,名叫韩泰,也是从军多年的老将了。
"怎么?"
徐石信剽了他一眼,没声好气道:"你还希望南楚早点来攻是吧?"
韩泰慌忙摇头,闷声闷气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个月岳峰走了,不知怎地,我这心中还一直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韩泰和徐石信一样,不懂得巴结人,这些年在军中虽也是有些战功,但也是一直在千夫长的位置上等着,直到徐石信升任到了校尉,才把他提拔成都尉。
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此时有些低落的和徐石信嗫嚅道:"来到这地方,本来是说好都要做好死的准备,咱打了这么多年仗了,生离死别啥的也见过不少,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么难过。"
"大哥,我昨儿送那峰哥的内人去那位大人的车马那,看着她一直回头看着这安北城,我就有些止不住的难过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可这心里就是打心底里过意不去,总感觉像对不起她们一样。"
徐石信拍了拍韩泰的肩膀,叹息一声道:"别想这么多了,若真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她们,岳峰可是受我的命令出城探查的。"
"可是你要知道,岳峰其实都不是为你我而死,他是为了东越尽忠,死而留名,就是苦了那对妇孺,但我相信,那位大人会好好安置她们的。"
"大哥。"
韩泰突然问道:"我们要是赶明儿都死在了这,还有人会记得我们吗?"
"那峰哥,还有人会记得他吗?"
徐石信被这话噎住,沉思了片刻,眼前恍然浮现出了两个自风中巍然不动的身影来,他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韩泰道:"会的,一定会的。"
"总有些人,一定会记得我们在这来过!"
韩泰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在这为数不多的还没被拆的茅屋内,也是冷的令人瑟瑟发抖。
边疆之城,向来没有什么高门大户的住宅,毕竟权贵也不会在这边疆之地安身。
这些茅草屋,就成为了一些军卒家眷勉强的安身之地了。
徐石信起身在那草床上摸索了一会,搬开了床上的几束捆茅草,露出了一件雍容华贵的绣袍来。
徐石信拿在手上,细细的摩挲了一会,随即猛然用劲,只听"咔嚓"一声,那件华贵的绣袍转眼间就一分为二!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韩泰一脸惊异的看着徐石信,这绣袍前几天那位赵大人刚赏赐给他时,徐石信可是高兴了许久,还神神秘秘的带给韩泰摸了几下。
那玩意可真软,又滑又暖和。韩泰那时对徐石信说,想来京城船坊中的姑娘皮肤也没这么柔软。
徐石信笑骂一声就这点出息,说是要把这件绣袍留着,留到战争结束,他要穿着这件衣服,锦绣还乡。
而眼下,在韩泰的注视下,这件绣袍被徐石信亲手撕开了两半。
"给。"
徐石信将一半绣袍递给韩泰。
看着韩泰还是一脸懵的状态,徐石信急了:"你他娘愣着干什么,快拿着!"
"这天儿,冷的要死嘞,穿暖和些,终归是螚舒服一点!"
韩泰呆呆的接过那半边衣袍,看着徐石信将它裹在自己胸口和腰间缠绕着。
他猛然反应过来:"大哥,这好玩意咱不能穿在外边呀,咱得贴着肉才舒服!"
说吧韩泰拼命的塞往胸怀里,朝徐石信一脸嘿嘿的傻笑。
"看你这傻样子,没见过世面!"
徐石信笑骂道,随即也学着韩泰,把那另一边绣袍,也放在胸口,紧紧的贴着他那苍然的皮肤。
"现在暖和了,还不滚回去睡觉!"
徐石信稍稍踢了韩泰一脚:"咋你未必想要跟我睡?"
韩泰回乐道:"也不是不行!我听大哥的!"
"滚滚滚!"
徐石信推搡着韩泰道:"感觉滚回去睡觉!"
韩泰出了茅屋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徐石信脸上有两行亮光在不远处的篝火中闪烁。
他没有回头,径直向营帐走去,躺下时,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