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大人,城楼下有人求见!看样子好像是个红衣书生和一对妇孺。"
徐石信有些惊诧,这等时节别说书生了,就是城中乞丐,也早早的就逃离了,更别说居然还带有对妇孺。
他看着一旁仍在若有所思的赵青霜,回头对士卒道:"带他们上来。"
柳宗望将怀中幼儿又送回妇人手上,抬头看向士卒道:"烦请带路!"
安北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座孤山,在这漆黑的平原上巍然矗立。
这座城注定要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永镇北方,见证天下风流人物,随他们,随无数的忠魂英烈,一起载入史册。
柳宗望扶持着妇人,看着眼前两人,一人身披锐甲,腰佩校尉才有的特制军刀,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
准确的说,是看着他一旁的那对妇孺。
而另一人,背对着他们看向漫天飞雪。身披一身白袍,一看就知其价值不菲。
此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甚至走近来看,柳宗望凭其从小家族见闻,一眼便看的出来此等衣袍是由宫中专供而制,除了王室,其他子弟想得到此等衣物都极为少见!
连他柳氏家族的一些王室用品,都是由东越赵氏赏赐的!
此人大有来头!
柳宗望暗自咐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
徐石信皱起眉头,有些生气的看着妇人:"眼下安北城已经是箭在弦上了,随时都有倾覆之危,你回来就是送死来了!"
"你要想想你的孩子,这是岳峰唯一的血脉了!"
这一番斥责训得妇人呆若木鸡,口中嗫嚅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看着生气发火的徐石信,又犹豫到不敢辩解,只好眼光哀求般的看向一旁的柳宗望求助。
柳宗望轻咳了一声道:"徐大人,是我带着她回来的。"
"路上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还有逃兵欺凌百姓,肆意抢衣物财物,我碰巧路过,将她救下。"
柳宗望停顿了下,随之又道:"眼下这城中虽危如累卵,但那逃亡之路也是危机重重,且大多数是自己人的威胁!"
"倘若城破,那路上缓慢行走的百姓,也是死路一条!"
"大胆!"
还未等柳宗望说完,徐石信就先忍不住呵斥道:"你是说我东越治军不严,有士卒溃逃?"
"甚至还劫掠百姓?这绝无可能!"
徐石信心慌的看了一眼背对众人的赵青霜,冷声道:"你这书生要是再造谣,就别怪我按军中法从事了。"
柳宗望闻言眼神一眯,声音也冷了下来:"徐大人怀疑我可以,但这岳峰都尉的遗孤可就在这,未必她还能为此事作假?"
"逃兵问题,徐大人不反思治军问题,难道还
徐石信一脸狐疑的盯着妇人道:"此言可当真?"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小声道:"这位大人所言非虚,贱妾确实是被大人救下,感激不尽!"
徐石信这次仔细打量了一眼柳宗望,猛然脸色大变道:"你怎么全身是血!"
刚刚士卒报告来说,底下是一个红杉书生,而眼下徐石信却看的清楚,他这上半身明显是一身白衫,而腰部以下是被血染成的暗红色!
周围巡查士卒听到动静,立马围了过来,面色不善的盯着柳宗望。
"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石信右手微微按在了刀上,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了。
"这是救她时染上了几个逃兵的脏血,徐大人不必在意。"
柳宗望面色不改,淡淡说道。
那妇人也在一旁反应过来,匆忙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确是如此!"
徐石信依旧满脸透露着不信任,这等世节世道,由不得他多心多想。
柳宗望见徐石信满脸仍旧是警戒之色,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背对着他的男子,眼中神色变了变,从怀中掏出那块柳氏令牌。
徐石信看清这书生掏出的那块令牌,脸色大变,惊声道:"柳氏家族!"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青霜漠然回头,双眼锐利的看着柳宗望。
徐石信自知面前之人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扭头看向赵青霜。
"你是柳氏族人?"
赵青霜打量了一眼那令牌:"是哪一脉的嫡系?"
柳宗望不卑不亢道:"柳府,柳宗望。"
"家父,柳玄。"
赵青霜有些惊讶:"蓟南道副统领,柳玄?"
柳宗望黯然的点了点头。
赵青霜走上前去,眼神中浮现出了些许神采。
"我是赵青霜。"
柳宗望感觉这名字似乎似曾相识,踌躇了片刻,猛然想到:"龙侯府和顺宁府副门主?"
赵青霜微微点头,苦笑道:"虚名而已。"
他倒不是谦虚,在某些方面来说,他这的的确确算是某种虚名。
柳宗望拱手道:"久闻您大名,不过他听说眼下京中动荡,您怎会来到了这前方战线之处?"
赵青霜悄然一笑道:"怎么,这前线你来的了,我就来不了了?"
柳宗望洒然作揖道:"在下断不是如此意思。"
赵青霜叹了口气:"你爹打的很不错,按理说,你这种子弟应该在京中享福才是,最不济者来军中也是为了历练,怎么你这一介白衣也便罢了,还搞得如此狼狈。"
"赵大人别忘了,柳氏一族,向来有白衣卿相之名,易称白衣世家。"
"我这一介平民,不也算是常理之中。"
柳宗望满眼竟是哀鸣之色。
"如今来到了这方土地,方才知常日所读圣贤之书不过都是云烟罢了,所谓太平盛世,都是文人雅士,虚浮之徒浓妆粉墨的。千里百姓流离失所,京中大族高府门第夜夜笙歌,岂不是一种极深的讽刺!"
赵青霜大感侧目,惊讶道:"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没想到你初出茅庐,居然有如此深刻见解。"
"你爹为国尽忠,已然不负柳氏忠义之名,至于白衣世家的说法,如今柳氏子弟出候入将着不在少数,这名号也算某种尘封旧事了。"
"不过如今在你身上,我确实又看到了白衣卿相的影子。"
赵青霜叹了口气:"此地不宜久留,我劝你,还是尽早走吧。"
"柳氏一脉,忠勇之辈甚多,我在朝堂里的几个好友,想必你也有所相识。"
柳宗望微微点头:"家族堂兄柳白,官拜龙侯府武堂副堂主,家族姊妹柳禾,在顺宁府墨堂下历练。"
赵青霜闻言会心一笑:"这两位都与我相识,交情还算是不错。"
"柳白之名,有东越剑圣之称,他所统帅的武堂亲兵,在二府之间最富盛名。"
"至于那柳禾姑娘,更是有着"画仙"之称,生性恬淡,碧玉年华,却心性沉稳,我时常羡慕她那养心之术。"
柳宗望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赵青霜转而正色:"说正事吧,你若只是为长见识而来,可尽早离去,不要在这白白葬送了自家性命!"
柳宗望坚定的摇了摇头:"您为何不走?"
赵青霜目光如炬:"我身后就是数万流离在路上的百姓,是我东越历代忠魂洒满热血的土地!"
"我不会走!也不能退!"
柳宗望身着红白之衫,在北风中吹的猎猎作响,他却仍独自巍然不动,和赵青霜相对而望,两人眼光如同烈火,在半空中轰然碰撞!
"东越,龙侯府中郎将,蓟南道副统领柳玄之子,今日来到此处,不为求名,亦不为求生,只为这矗立的安北城楼!"
他指了指一旁的妇人,
"为了东越蓟南道,安北城都尉岳峰!"
"为了这一路上流离失所万千百姓!
"为了您还立于这城楼之上!"
柳宗望意气风流道:"我不会退!"
"亦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