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殿下不愧是博学。"
柳宗望握羽扇的手不知不觉紧了一些。
"当年家族先祖，面临两种抉择。"
"一是坚守立场，誓死效忠于周王朝，此结果也很好预料，最后会成为各方势力众矢之的。"
"二是从诸多枭雄中选择一位，而这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就近投靠当时的东越节度使，也就是如今的东越开国先王。"
"在那个礼崩乐坏尚未发生的时代里，家族中很多德高望重的祖宗都想以死陪葬周王朝。"
"也算是情理之中。"
苏玄云感慨道:"历代都受周王朝恩泽，更何况那时君臣之道深入人心，周皇室仍算的上是天下正统。"
"各方起事之辈无不打着杀贼勤王的名头，一些老人想以死明志倒也在意料之中。"
柳宗望勉强一笑:"家族存亡与气节，这是当年家主所面临的难以抉择。"
"大族最在意的，就是名声二字，有时候这二字足以超越生死。"
夏清璃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为留青史名，宁死一时躯!"
"这的确是许多世家大族所推崇的，况且柳氏乃书香世家，儒道思想深入人心，这种情况确实是陷入两难境地。"
"不错。"
苏玄云无奈道:"不管这柳氏家主作何选择，恐怕都会被时人所鄙弃!"
"这是一个需要人去承担骂名的后果!"
柳宗望双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之色:"正是如此，家主把自己一个人关了三天。"
"三天之后，当他推开阁门，面朝家族众人跪下磕礼。"
"当他起身后，只是语气漠然的说了三个字:助东越!"
"这一日，家族老一辈上吊自缢者众多，而整个柳氏也显露出四分五裂之势。"
夏清璃闻言不忍道:"这些事情史书上可都没有过记载!"
柳宗望苦笑道:"史书之言毕竟真假难辨，所谓史书，也不过是旁人后世所写。而这些柳氏秘辛，只有在家传氏传里有所记载。"
"家主在某日忽然失踪，当众人匆忙找到她时，发现他已经自缢于祖庙牌位前。"
"自此再也无人多言了，家族四分五裂的趋势也被家主之死硬生生的打断，随后其遗子继位，向东越节度使递交了合作之约。"
"柳氏一脉，在当地根源源远流长，极其富有盛名，故当地其他家族看到柳氏都俯首称臣后，自然也不再起什么反抗之心了。"
苏玄云听得心神震动:"柳氏家主无愧为望族之后，此等大义凛然，舍身为他人的行为足以载入史册!"
夏清璃赞同道:"自古权谋斗争之路，便充满了血与火的考验，稍有不慎者便会粉身碎骨，一失足成千古恨!"
苏玄云想起了云泱旧事:"当年的四大家族之一的长孙氏族，正是这另一种身死族灭的后果。"
"长孙家族。"
柳宗望叹息一声说道:"若是家主当年选择另一条路，恐怕也和长孙家族的后果差不多。"
"东越节度使对柳氏投奔甚为看重，毕竟只要是安抚了柳氏，就几近相当于对整个东越之地的氏族表明了态度。
"但柳氏族人虽在为东越节度使做事，却对他授予的官职从来不受，时人族中俊杰者无数，但都无官位。"
"于是时人称东越柳氏为白衣世家，其中闻名者，皆被称为白衣卿相。"
夏清璃轻声道:"白衣世家，史书中确有记载。"
柳宗望停了半天的羽扇又缓缓摇了起来:"不错!"
"后来之事，就几乎与史书记载相差无几了。"
东越节度使此后逐鹿百年，历代征伐，最终彻底平定了地方豪杰与列强。
最终东越立国，割据一方，封号自立为王。
而在这期间，柳氏为其可谓是鞠躬尽瘁，朝中有人为其出谋划策，而边军前线亦有柳氏为其沙场点兵。甚至不乏有柳家主和东越皇室拜为兄弟的先例。
时人甚至有称东越:"赵与柳，共天下。"
东越立国以后，由于在朝中军中皆有势力，因此摆脱了遭受清算之危。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时任家主深得此理，于是决定逐渐退出朝政中心。
百年以后，柳氏除了有贤明之名以外，实权便只剩东越三府之一的平天府在手上了。
而柳宗望，数年前正是凭借柳氏之出身，才受封继任为平天府门主。
不巧的是，他的上一任门主，也是柳氏出身，却被东越王赵括赐死。
赐死之名，整个七国都为之嘲笑多年:直言顶撞了赵括。
各国皇室都清楚，当代东越皇昏庸自大至极，由于从小在宫中锦衣玉食都长大，所听都是奉承之言，所以导致其狂妄无知，且眼中容不下任何忠诚劝告之言。
"数十年前，我从边疆进宫拜谒陛下，多言了几句边军生活之惨状，劝告他要多加关注朝中大事。不想此话触动了逆鳞，赵括大怒之下，宣布将我贬谪为末等官吏。"
"我那时也算是正值年轻气盛，一气之下直接不受任命，逃出了东越国。"
"赵括得知后暴怒如雷，匆忙发兵追逐。我一路逃命，直至在那东越南诏边界之地，正当追兵即将追到我时，我跨入了南诏地界。"
柳宗望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时至多年，他仍记得如此清晰当年狼狈之样。
苏玄云和夏清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两人都能想象出那时情况是有多么紧急。
"机缘巧合下，南诏风氏家主正在此处巡视边军，他派兵拦住了东越追兵。"
"那时秋风萋萋，他在一片铁蹄踢踏声中接见了我，周围的弩箭利刃处的反光，直至今日，我还印象深刻。"
"我推却了他的招揽之意，但为报答救命之恩，我与他做了承诺，凡事有所需，在下必有所应。今日所事，也算是完成了此等当年人情。"
夏清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玄云却仍有疑惑:"此事我却并未听说过，按理说，柳先生也是位高权重，久负盛名之人，如此大事怎会寂寂无名?"
柳宗望笑道:"这就要感谢风氏青衣家主了，还有一点是，此事若传出去，对东越影响太大，对他赵括名声也是极为不利，于是各方因素下，这事情便很少有人知晓了。"
苏玄云闻言讥讽道:"赵括的名声，各国皆知，他居然还在乎这些!"
柳宗望苦笑道:"毕竟此人还不傻。"
"柳先生，我还有一事不解。"
"请殿下直言。"
"为何要与我等讲了如此多的秘辛?我等毕竟是云泱之人，小漓更是云泱长公主。"
"而先生似乎毫无避讳之心，此次更是主动要求和我等同行，难不成有其他之事?"
柳宗望面含赞赏之色的看着他:"不愧是他的孩子!"
"我与苏鸿，昔日乃是旧识。"